迎春果然没有看到杏花开，有消息传来，运河决堤了。

皇城中派人让王子睿去运河救灾，王子睿来不及亲自辞别贾瑚兄妹，带着人赶往运河。迎春心中担忧，却未言语。

贾瑚感受到天地间的血气愈发重了，道：“潜龙在渊，天下将乱。”

补天石道：“不过是你们人族之间的争权夺利，都不知道这次要死多少人。你们人心咋这么狠呀，竟然掘开大坝，放出洪水。”

贾瑚难得神色严肃，眼中带着肃杀，他也想不明白，为何人的心这么狠，大坝决堤，尸横遍野。贾瑚是修士，虽然此番天地对修士有所压制，但是贾瑚还是能够感应天地间的大事。昨日他闭目打坐，脑中、出现令人胆寒的一幕，滔滔洪水冲出大坝，运河决堤，无数百姓在睡梦中死于洪水，城镇被洪水吞没，孩童在水中哭喊……而这时贾瑚脑中、出现一个景象，几个身穿黑衣人扛着铁锹离开。是天灾，更是人祸。

即使是贾瑚也想不明白这些人为了争权夺利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这一次，更是破坏水坝，造成洪涝，死伤无数。

这一次运河决堤受灾的地方不少，南方有两个大洲都受到影响，颍州离运河不远，颍州治下不少县城受灾，无数灾民涌入颍州城内。

颍州城内的世家无数，即使是为了自身安全着想，这些世家也不得不准备救灾。救灾有颍州知州主持，世家贵族存粮不少，对于现在来说，灾民一天两碗薄粥还是能够供应的。

但是这一次受灾地区太广，每天都有外地来的灾民涌入颍州城，颍州城戒、严，将灾民安置在城外。

贾瑚带这迎春回到颍州城，一路所过之处，街上都是难民。麻木的行走着，有些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再也起不来了。身后的人绕过倒下的人，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向前走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向前走，他们只能向前走。

有些饿疯了的难民向路过的车马乞讨，被护卫在车马旁的力士踢开。

“求求你，给点吃的吧……”

“给点吃的吧。”

迎春放下车帘不敢再看下去，一时间眼泪忍不住留了下来。

岂敢问天灾，但惭为政恶。

迎春戚戚悲鸣，她长在闺中，锦衣玉食，她本以为时疫之时她已经见过世间苦难，但是此时她才知道，她所见不及世间苦难的一二。

迎春不知道的是，有一些丑恶隐藏在人眼所不见之处。

有年幼的孩童夜间被人抱离父母身边，有父母与他人交换自己的孩子，他们的眼中有着渴望，只留下森森白骨弃于荒野。

在一部分人眼中，这些孩子不是人，是食物，是两脚羊。

有瘦弱的妇人死死的护住自己的孩子，被人用木棍重击头部，鲜血遮住了视线，只听见孩童的嚎哭……

“兄长……我想帮帮他们。”

回到颍州城，迎春下了马车，双眼通红，声音有些哽咽。

贾瑚神色严肃道：“若是想便去做吧，一切有兄长在，做你想做的事，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看着兄长的背影，迎春突然觉得心定了，那是一种除了兄长谁也给不了的安心。

迎春一夜之间成长了不少，以前她与姐妹长于深闺，有什么姐妹恼了，便觉得心中有无限委屈，可是见了这些难民，迎春才觉得自己幸运。

迎春组织下仆施粥救民，还从难民中挑选好的，也不要这些人签卖、身契，只是雇佣他们做事。鬼仆虽然能够日行千里从外地运粮，但是终究分、身乏术，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在难民中找了许多妇人，特别是带着孩子的妇人做工，加班加点的缝制衣物，凛冬将至，寒冷也会带走不少人。为了过冬，迎春找了许多灾民来做工，而且靠着运河会打渔的人不少，迎春吩咐人去打渔，用河鲜代替一部分粮食，虽然没有好的调料，还带着一些腥味，但是对于难民来说有一口吃的便能够活下去，哪能再挑剔口味呢？

运河决堤，还有不少难民被强征去修筑堤坝，去了运河的人有去无回。

大灾之后必有时疫，为了防止时疫，死去的难民也不能曝尸荒野，尸体堆积容易滋生时疫，因此还需要人去收尸，尸体深埋，好在现在是冬日，温度低，尸体腐烂慢，若是夏日，就要出大问题了。

颍州城内，药店都在施药，迎春带着丫鬟出门巡查，顺便给贾瑚送饭。

迎春管理救灾事宜，贾瑚就在城外给人看病，贾瑚就是有一种魔力，只要看着他就能让人安心，因此迎春总是亲自给贾瑚送饭。

“兄长，董先生，先用过午膳吧。”迎春亲自提着饭食。

董奉也在城外义诊，义诊多日，贾瑚与董奉也渐渐熟悉起来，董奉面冷心热，腹有诗书，是一个很儒雅的中年人，虽然是大夫，但是身上带着一股书生气。

贾瑚自然愿意与董奉这样的人相交，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了。

董奉也被贾瑚的气度与才学所折服，只觉得贾瑚不是俗人，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医术卓绝，才貌也不俗，非是凡俗之辈。

两人相交，是君子之交。

饭毕，贾瑚与董奉谈论一些不常见的病症，两人都不是藏私之辈，有什么心得体会都是坦言相告，一时间引以为知己。

贾瑚与董奉夜谈，董奉道：“某昨日收到皇城之中的书信，这次运河决堤之事影响甚大，牵扯到皇城中的几大世家，顾家被指认是首罪，左丞相上书顾知州贪污运河治疗费用，以次充好，致使运河决堤。”

贾瑚这些日子对这些世家贵族也知道不少，皇城有两王四姓。两王指的是皇城王家，就是王子睿家。还有一家王家是江南王家，手中握着盐运，在朝堂中为官的子弟不多，但都是处于要职。四姓指的是顾家、董家、司马家和第七姓。

顾家与司马家不和，左丞相出自司马家，是司马家家主的同胞兄弟，这一次运河决堤，司马家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因此顾知州被弹劾。

顾知州虽然出自顾家旁系，但是顾知州作为一方知州也是一方大员了，顾家要保顾知州，司马家与顾家博弈，得到的结果是皇帝派右丞相负责调查。右丞相就是王子睿的爷爷，最终这件事落到了王子睿的头上。

才赶回皇城的王子睿私下向皇上呈递了运河贪污的证据，又急匆匆的离开了皇城。

这一次到达颍州，顾知州一家已经被皇上的人押送回皇城，说是押送，其实也是保护。顾知州是一个能干实事的能臣，皇帝也不想顾知州折在这里。

颍州这一摊水太混了，不知道有多少势力在其中插了一脚。

董奉虽然名义上被逐出家门，实际上从没有和家里断过联系，因此他这次很及时的收到皇城董家传来的消息，让他在颍州城中小心为上。

贾瑚心中有了一些想法，听闻皇帝身体不好，天不假年。看来是这些世家坐不住了，开始收拢势力重新洗牌了。

这颍州就是这些世家博弈的棋盘，而这些百姓就是牺牲品，还是不甚在意的牺牲品。

颍州城不太平，但是顾知州在这颍州经营多年，手中还是有些势力是他人摸不透的。贾瑚没有想到，顾知州离开之前，居然将一部分东西交给自己。贾瑚看着手里的东西，再看看对面有些疲惫的顾文耀，道：“瑚定然不负知州所托。”

顾文耀难得严肃，道：“一切就拜托子安兄。家父治理颍州近十年，颍州从不毛之地变为商业周转重心，家父难以放下颍州的一切，可是现在却不得不离开。百姓何辜？这次的事情……算了。子安兄，颍州百姓就托付给子安兄了。”

顾文耀离开之后，贾瑚幽幽叹息，没有想到顾知州离开之后居然将他在颍州的老底交给了自己，他与顾知州就见过一面，没有想到顾知州居然将东西交给了自己。贾瑚想不明白这些老狐狸想些什么，他接下东西，是为了赈灾，有了这些，贾瑚赈灾就没有什么阻拦了。

顾文耀回去之后就去自家父亲的书房，顾文耀道：“父亲，东西已经交给子安兄了。”

顾嘉亮站在一侧，道：“父亲，为何将东西交给子安兄？孩儿实在想不明白，求父亲解惑。”

顾嘉亮问的就是顾文耀想问的，他们两人虽然与贾瑚交好，但是这些东西不同寻常，他们本来以为父亲会将东西交给嫡枝派来的人，或者交给皇帝的人，没有想到却将东西给了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顾知州已经到了不惑之年，絮着美髯，他长相平平，但是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点亮了整张面孔。

“贾瑚这人虽然来历不明，但是他们兄妹二人来到颍州后，治病救民做了不少好事。更重要的是这一次救灾，贾瑚一直是全力救灾，他的为人为父信得过。颍州这一次遭难，需要一个人出来赈灾，可是颍州却成了世家与皇权博弈的中心，无论是世家的人还是皇上的人来到颍州后，第一件事就是争权。等他们争出个一二来，颍州估计是十室九空。将东西交给贾瑚，也是没有可托付的人选了，希望他不要辜负我的心意。”顾知州叹息，颍州已经被皇家与世家舍弃，可是颍州是他的心血，他又怎么舍得颍州又变成那个不毛之地，因此将自己的老底交给贾瑚，希望贾瑚救灾能够更用心一点。贾瑚来历不明，顾知州不知道他究竟是哪一方势力的人，但是不管是哪一方的人，至少贾瑚现在的重心是救灾。

顾知州交出去的不只是自己的老底，还有这颍州无数灾民的性命。

顾文耀与顾嘉亮两兄弟默然无语，他们虽然不能体会父亲的无奈，但是也察觉一二，这颍州的百姓应该是被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