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薄地
小说: 乐色车 作者:远鹤渊殊 字数:1111 更新时间:2021-09-26 15:03:21
火灾发生在他眼前,小瑞可怜的脸孔在他的虹膜上一闪而过般消逝。十五分钟前他们才面对面说话。他说今天下午一起回家。小瑞翻起脸,笨拙地切换面目,眉梢被汗湿透,口吻平和地回,好。母题似的一个字。他在三十岁之后还无数次被这个字捧起来,摔到地上,背部着地。起初他没有意识到小瑞的死是具有现实意义的死,宛若他的死只是书面的象征性的一个符号,能够一切如旧。后来他意识到小瑞死亡的现实意义已经二十三岁了。彼时他和阿风谈恋爱,睡觉,坐在阳台上喝酒,不需要聊什么深入的内容,浅薄地,对各自的外在形象有七分了解就足够对外宣布:这是我的男朋友。阿风的手搭在他的肚子上,拿和小瑞有三四分相似的温情凝视他,摆弄他。看阿风就像看小瑞,长大之后的小瑞。阿风有双挑起来的眉眼,不太出汗,非常自如地在不同的神情中穿梭转换,对着他的时候最像小瑞。他总是瞧着阿风稍显笨拙的深深的怜悯的神情在心里默念小瑞,他知道不能说出来,说出来阿风就会不像小瑞。阿风问你爱不爱我。他剥开眼皮,眼光来回走过阿风的身躯说爱你。最爱我吗?他托住半边脸:我没有最爱谁过,你说是你就是你。阿风瘪瘪嘴,很想要追问,但牙齿绊住舌头,汩汩地向外淌出红色的痛楚。他觑起眼睛,不为此买单,翻起来到卧室里去。阿风跟在他身后喊他的名字:嘉德罗斯。他煞住脚,先是咳嗽一声,然后返回来捧住阿风的脸,亲一下眼睛。阿风就颤栗着笑了。在这个时候阿嘉觉得他不像小瑞,但又说不清楚哪里不像,他也没见过小瑞和他接吻的样子。阿风考上伦敦大学的时候和他分手,是个下雪天,他的阳台上积满厚厚的一层雪。阿风拽着行李箱静静的望他,很小瑞的样子,如果眼光不那么赤裸,或许完全就是小瑞。阿风问你对我说过一句真的爱吗?阿嘉被打破似的痛苦地抽搐一下,表情上仍旧是麻木的样子,小小的星星疤痕也不为所动。阿风没有得到答案,更猜不透阿嘉的沉默里包含几分真心,几分虚假。他只能去念他的书,留阿嘉自己把自己一片片捡起来插到阳台上的厚雪中,犹如,二十五岁的渺小逗点。长叹,长叹。他二十七岁开始徒步旅行,从前他总是想小瑞如何,阿风如何,身处广漠之中时,他的思念无限曲折地投射到森林,小河,公路,悬崖……在瀑布下滑跌,难得大笑——如果小瑞没有早死,他不会如此与精神撕扯交缠。二十九岁从海岸一跃而下,想人类为什么不能有翅膀?他觉得人类有翅膀可以解决很多问题。他折断三根肋骨,独自躺在医院,产生许多纷乱的思考,大多和他自己有关系。他感到空虚从胸口无尽扩散,将他的躯体作为一片殖民地,于是把脸掉过去,窗子外的黄昏重重地印刷到他的眼睛里。一双困惑的眼睛呈到他面前,没有细纹,没有血丝,完全是年青未完全发育的人拥有的眼睛。阿嘉好像又听见一声破裂的闷响从身体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