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物？”顾珥脑袋歪了歪，枯黄细软的发丝垂下，遮住他的一只圆眼。

一瞬间，他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推动大脑快速运转着，他是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送’这个词，又或者说，他第一次听见‘礼物’这个温暖却又陌生的字眼。

他仿佛生来便于这些如夏日般朝阳的美好事物格格不入。

池星连瞧着他呆愣的模样，蹙眉，他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顾珥的时候，池星连原本急躁的心总是能安稳沉下。

池星连觉得可能是他两比较有缘分。

他在来之前便已经将蔷薇茎上的短刺用刀割下，如今，花朵坚韧有力的茎摸着没有那么刺手，细细摸着时也只能感受到浅浅的突起。

池星连调整好表情，没有表现出另外的欣喜，端着脸将手中握着的蔷薇递的更近。

“给你的。”他垂头敛眉，语气温和，像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话，“很漂亮是吧。”

一种难以形容的酸味，又或者是霉味，像利刃般戳在阁楼内几乎毫不流动的空气内，昏黄的灯光下，原本嫩白的花朵像是沾了一层昏黄的灰尘，花瓣开始蔫下，本来娇嫩的模样如今像是糟了一层寒霜。

没有之前那么惹人怜爱了，就连香气仿佛都黯淡了下去。

池星连很快就意识到这一点，右手向后退了退，显然没想到这朵花的生命竟然这么短。

他挠了挠脑袋，柔软的发丝开始杂乱，面容很少见地开始僵硬。

见顾珥迟迟不接，他短促地轻哼一声，笑容有些尴尬：“你不要也正好，这花不……”

话音未下，他作势要往回收的手便被人给抓住了。

是顾珥的手。

顾珥长久不见天日，再加上营养不良，手背是那种惊悚的苍白，手背与手指间的骨节高高翘起，不见血色的皮肤渐渐贴在骨架上，勾勒出孩童发育不良的骨头。

手心冰凉，泛着像是从骨头缝里钻出的凉意，寒风般侵入池星连的掌心。

池星连抬头拧眉，疑惑地盯着顾珥。

“礼物？”

顾珥说话还是慢慢的，像是老旧的风箱从肺部里喘出气息，气息极淡，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下一秒就会说不出话来。

顾珥不明白什么叫礼物。

但是他不傻，他能从池星连的表情和动作中看出来，这个人手里握着的东西是要给他的。

不是，顾珥轻轻摇了摇头，晃去脑袋的这个念头，不是给，而是送。

他很喜欢池星连送的礼物。

顾珥伸出另一只手，同样是冰凉没有温度，四指蜷缩着，轻轻扣向池星连握着花的指尖。

池星连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指尖一颤，表情变得不大自然。

他忍不住张口：“哎，你这人，到底是想不想要？”

“要。”

顾珥的声音冷淡又坚定。

*

顾珥是第一次见到蔷薇花，他小心捧着花，站起身来，艰难地走到房间的正中央。

上头正对着房间内唯一的光源。

蔷薇不比在外面时有精神，蔫着脑袋，原本嫩白的颜色也开始因为枯萎而发黄，花瓣微微蜷缩。

可顾珥却一点都不嫌弃。

他伸出指尖，指腹轻轻擦过柔软的花瓣。

“好软!”

池星连听见顾珥忍不住发出的一声惊呼，他注意到对方原本阴翳无神的瞳孔如今正发出淡淡的光芒。

眉毛翘起，睫毛敛住眼睛，嘴角微张，死灰般的脸颊因为震惊而浮现出浅浅的嫩红。

池星连突然意识到如果眼前的孩子没有因为营养不良而脸颊内凹，面如死灰的话，那么这个孩子长得应该会特别漂亮。

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带一朵假花。

娇嫩的蔷薇又能陪他多久呢？

池星连不愿多想，他重新站起身，走到顾珥身边，拍了拍被自己随手放在一边床上的黑色塑料袋。

他目光谨慎地越过站在房间正中央的顾珥，落在对面的铁门上，生锈了铁门正安静地伫立在那儿。

是绝对不会有人来的。

池星连这才放下心，他拎着黑色塑料袋，顺手端上地上的银质餐盘，走到顾珥身边。

“这，这是什么？”

顾珥注意到池星连的动作，却没有抬头，目光仍安静落在自己手心里的那朵花上，说话声音极轻，似乎是怕自己的大声说话会惊吓手心里的花朵一样。

“蔷薇。”池星连明白他的意思，说话不免带上一丝怜惜。

“蔷，蔷薇？”顾珥呢喃着重复了一遍，“蔷薇。”

“是一种花。”池星连冷不下心，“花是一种植物，长在土地里，因为漂亮而被人种植，以供人们观赏之用。”

顾珥像是透过看这朵花来看自己从未见过的世界。

他想不懂，外面他从未领略到的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事物。

蔷薇花的淡淡香味冲进他的鼻尖，不重却异常的柔软，一瞬间，顾珥眼角有些发酸。

眼泪不受控制的顺着下凹的脸颊向下流淌，轻飘飘的落在地面上，却像是针尖似的扎进池星连的心脏。

他心脏开始猛地刺痛起来。

池星连痛苦的要命，血管里的血液开始奔腾，似乎要冲出脆弱的血管，涌出，喷洒着落在顾珥面前。

他像是命中亏欠着顾珥什么，仿佛只有把他自己的所有血液喷洒在顾珥面前，晒干后，用血液滋润的花朵来赎罪。

他手足无措起来，掌心的餐盘一个没端稳，哐当一声跌落在地面上，瘦瘪的栗子洒了一地。

闻声，顾珥的目光落在地面的栗子上。

他犹豫了一秒，小心地将花朵放在一旁的床边，最后一次轻轻揉过它的花瓣。

胡乱擦过眼泪，顾珥蹲下|身子，一颗一颗捡起栗子。

他早明白，泪水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它只会让人的辱骂声更激烈，让落在自己身上的伤更重。

“今天，我，我很高兴。”

顾珥将栗子重新放回餐盘里，因为蹲下，裤子膝盖部分的血迹便赤|裸裸地暴露在池星连面前。

池星连右眼一跳，欲言又止。

顾珥却没注意到这些，他将沾满灰尘的栗子在自己身上随意擦了擦，然后用并不锋利的指尖掐住瘦瘪的栗子。

他之前没见识过这些东西，被那些人给骗了，可他到底也不是个傻子，之前被池星连交过吃香蕉，自然而然便能想到自己之前被教的吃栗子的方法也是错误的。

栗子壳硬，顾珥费了好大力气，才使劲剥开一个。

他讨好地把第一个递给池星连，却像突然想到什么，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伸出指尖在身上那件白t上擦了好几回。

伸出的手又慢慢缩了回去。

而这一切都没入池星连的眼底。

他注意到顾珥希冀又躲闪的目光。

池星连从来不是能接受这些脏东西的人，但这一次他却没有丝毫犹豫，接过了顾珥手心的那颗栗子。

由衷地说了句：“谢谢。”

池星连觉得自己心软的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