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摊贩叫燕衡，祖籍云南，上京城来卖馄饨七八年了，用料基本没变过。只是前两年回去了老家一趟，才换了一味新的香粉来。

这也卖了快两年了，一直没有出过事，这次也不知道是哪里招惹到了大理寺，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尤其在得知李君兰的身份之后，就整个人都嚎了起来，什么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都靠他养这种话，说得是声泪俱下。

顾棋语在大理寺其实听多了这话，没什么感触，只问他这所谓的“米壳”到底是什么东西。

燕衡也挺懵的，说就是花果壳儿，大抵是跟花椒胡椒一类的东西吧，他也不认识那花儿，老家里姐姐说有专人收果子，这壳儿他们就自己留了做香料了。

因为味道还不错，他就一种用着，还在附近顺安找到了有人卖这种壳子，还以为是什么很常见的香料。

他也没想到居然会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

顾棋语找他问完了话，就给他放了回去。然后过来找李君兰，发现他睡着了。

雪卿点了一支线香在房间里，看见顾棋语回来，就把他喊了出来，低声跟他说：“我大抵知道公主吃不下东西的缘故了。”

“什么？”顾棋语微微皱着眉，很认真的看着他。

“公主不是身体出问题，而是心理。”雪卿抱着手臂，“他这段时间过得辛苦，吃喝不进，身体正在最难受的时候，然后突然又碰到了罂粟。”

顾棋语回忆了一下，想起来去恪县时候给他买的那糕点，他才咬了一口就吃出来了里面罂粟的味道。

他把这事给雪卿也说了，顺便问他道：“是君兰的味觉太敏锐了吗？”

“不是。”雪卿摇头，“反倒是因为他吃什么都没什么滋味，只有加了罂粟的东西才让他觉得‘好吃’，这才是根本原因，他自己应该也知道。”

顾棋语微微愣住。

“因为身体逐渐恢复，家里又宠着他，什么都按他洗好来做，味觉逐渐恢复的同时，他也开始产生心魔，觉得‘好吃’是因为罂粟。”雪卿道，“但他从心底深处也相信你们不会害他，这些食物里肯定是没有罂粟的，心理的强烈暗示下，这些东西，在他嘴里，就变成了一种‘怪味’。”

“没有办法吗？”顾棋语眉头皱得很紧。

“心病只能慢慢治。”雪卿轻轻叹了一声，“强求不来的。”

顾棋语抿着唇：“那要多久？”

“没有定数。”雪卿摇摇头。

“他要是这么一直吃不进东西，对身体不会有影响吗？”顾棋语眉目之间全是忧虑，“比起我初见他那会儿，他身体明显差了很多。”

“看他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慢慢喂吧。”雪卿无奈的叹了一声，“或者就跟今天一样，带他到处去吃点，一样吃一口，吃个百八十样，也总归能饱的。”

顾棋语：“……”那确实，他是吃饱了，自己也差不多撑死了。

“不过带他出门吃，也可能再次吃到这些夹带了罂粟的东西。”雪卿抿着唇，微微皱着眉，“文哥当年明明打过一次，怎么现在冒出来了。”

顾棋语叹气。

“你今天带他出门溜了一上午，没找到什么他爱吃的东西吗？”雪卿好奇了一下。

顾棋语哽了一下，有点无奈：“给他买了一堆山楂……还被人误会他是害喜，告诫我孕妇不能多吃山楂。”

雪卿噗嗤了一声，稍微收敛了一下自己的笑意：“他既然喜欢，那便做给他吃，慢慢养着，总能养好的。”

“嗯。”顾棋语点头。

“忙你的去吧。”雪卿又轻轻笑了笑，“放他在我这睡一会儿。”

“劳烦卿叔了。”

“对了，恪县那事儿，吴大人亲自去查了。”雪卿忽然道，表情都严肃了些许

“诶？”顾棋语一愣。

“恪县县令顾勤月是他学生，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雪卿微微抿着唇，“你确定恪县种了大片的罂粟之后，他就黑着脸自己揽过去查了。”

“说起这事……”顾棋语皱眉，“小雾说恪县罂粟是县令带过去种的。”

雪卿一愣：“什么？”

“恪县应该并不是原产地，要不然也不至于现在才爆发出来。”顾棋语抿着唇，“我本来还打算自己再去查一下，吴大人去了的话，我还是回顺安去找那个楼心玉吧。”

“楼心玉的话，找到了。”雪卿道，轻轻笑了一下，“这人本名姓娄，京城娄家的旁支庶子，文哥上娄家去查了。”

顾棋语一下有点哽住，又长长叹了一声：“我感觉自己好没用。”

“你还小，没必要这么累。”雪卿道，“我在你这年纪，唯一干的就是闯祸，那会儿义父跟文哥总是很宠我……”

他说着，话头一顿，又笑了笑：“突然想起来了，文哥留了活儿给你。”

“什么？”顾棋语带着点儿好奇的看着他。

“目前已知有三个罂粟来源，一个是恪县，但顾勤月上任也不过三四年，一个是娄家，可能跟当年文哥打掉的香料有关系，最后一个便是沈王爷。”雪卿语调微微有些严肃起来，“大理寺最近有些忙，我抽不出身，文哥在查娄家，吴大人去恪县了……”

顾棋语明白过来了：“……所以我得去查沈王爷是吗？”

雪卿点点头，又笑起来：“你年纪小，可以闯祸，懂吗？”

顾棋语颇为乏力的叹了一声，无奈的笑了一下：“明白了。”

虽然雪卿这么说着，但其实顾棋语也不是很敢去找沈王爷麻烦，他毕竟是位王爷，以顾棋语现在的身份，不是很敢跟他正面去起冲突。

尤其是想起来当时在江南西子楼遇见沈王爷的事，顾棋语就更加头大了。

虽然知道王爷应该是不屑于跟他计较的，但他去找沈王爷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的，礼数都尽周全了。

沈王爷封号其实是“顺安王”，贤帝期间因为祖上萌荫加上自己平寇有功，被封的异姓王爷。

前朝内乱的时候，他选择了帮助今上，但也并没有对贤帝部下赶尽杀绝，可以说端得一碗好水。

后来今上登基，他便放掉了手上所有的权利，安心开始做个纨绔王爷。

沈王爷一直没有娶妃，只是不知道从哪儿搞大了别人肚子，抱回来一个女儿养着，但是当时内斗尚未结束，这小郡主养得疾苦，所以后来平定之后，沈王爷便格外溺爱这个女儿。

顾棋语想起来以前小时候好像见过这位小郡主，但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他小时候那会儿就很害羞，被这小郡主直接欺负哭了。

宋薇儿一直不乐意跟其他家族夫人来往，他也就没个小伙伴能出头，最后好像还是秋娘上去跟小郡主互相扯头发，惊动了谁家的夫人，赶紧给他们分开了。

现在一回忆起来，他又由得想起来秋娘，整个人都带着点儿哀愁起来。

顺安王府在顺安偏郊外一点的地方，很大，但基本没人住，郡主喜欢出去玩儿，沈王爷也随她。他自己也爱出门玩儿，经常不在京城里。

这次好像还是因为牡丹楼死了人，被大理寺查的时候，临时把他喊回来镇场子用的。

顾棋语当时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现在回想起来，牡丹楼把沈王爷喊回来，多少也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只是不知道沈王爷是否真的和这事儿有牵连，如果真的是他带来的罂粟，免不了又是三司会审的案子。

这么一回想，这才一年多的时间，都尽是些大案子。

他也实在有点头秃，踏进王府的时候，愁容满面，把来迎他的老管家吓得不轻，一路抖抖索索给他带路去了会客厅。

沈王爷知道他过来，倒是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进入会客厅的同时喊退了所有人，就端着自己的茶坐在主位上，神色清淡的开口：“说吧，找本王何事？”

顾棋语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将自己来的原因和目的都跟他讲了一遍。

沈王爷一直很安静的听着，待他说完，才轻轻挑了下唇：“本王碰罂粟做什么？”

顾棋语哽住。

“牡丹楼那点收入，本王也看不上。”他搁下杯子，半敛着眸子，“本王去给牡丹楼做这靠山，不过是因为我的欢儿生母是牡丹楼的伶人。”

顾棋语微微愕然了一下。

“牡丹楼这些年所作所为，本王确实不知，信不信随你。”沈王爷声音清淡，“你尽管去查，他们自己闯的祸，本王不得替他们担。”

顾棋语抿抿唇，点头应是，正准备走，有突然被他喊住。

他有点疑惑的看着沈王爷，就见他甩手丢过来了一只小瓶子。

“王爷这是……”顾棋语接过这小药瓶一脸茫然。

“治内伤的。”他背着手，微微偏头去看了一眼窗外，“公主受了内伤吧，对她有好处。”

顾棋语愕然：“王爷怎么知道……”

“行了，回去吧。”沈王爷没等他说完就开始赶人，“有需要本王协助的地方，可以拿大理寺的令牌之间传唤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