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泳池里告白了
小说: 乐色车 作者:远鹤渊殊 字数:2165 更新时间:2021-08-24 07:44:52
十八岁被笑容灌满的身躯佝成可怜可悲的弧度,有一个人前来使他侧卧着,仰起脸鼻血汩汩流淌,越过脸颊,耳廓,完成一场心惊肉跳的迁徙。他看见一张贞洁饱满的脸孔和一小片淹润寥廓的天。他分辨出他的形相,却喊不出他的名字。他记得他坐在前排,每天早上六点钟到教室早读,峻整的,老师似乎也很喜欢他。他们在认识的基本线上徘徊。他抵住他的额头,语气轻柔地说:“嘉德罗斯,你好香。”他惊醒,代表着温和,懂事,优秀的两个字符腾然:格瑞。他用拔除杂草的力气将格瑞捺向地面,不自在地翻滚站起来,反复耙着头发。格瑞的出现像是亡佚的号声,整个高中时代亡佚的预兆。格瑞紧绷着脸,好像生来就被切除了微笑的神经,说对不起。一种缓解尴尬的手段,嘉德罗斯知道下一刻他就要说出一些话来跨过他们认识的基本线。嘴角向下撇,飞快地逃离这不合时宜的社交现场。第二天他再次被围堵在教室后门时,从前很少转过脸来看的格瑞投来眼光,他敏锐地察觉到眼光背后危险的本质。他厌恶地瞥一眼格瑞,与同窗们撕扯在地。学生们漠然地,烦躁地绕过这场每天都会上演的争斗。起初是两个人之间的针锋,紧接着对方发现一个人不足以掌控另一个人的人生苦痛,于是他的呻◆吟和创口成为了一群人的快乐。拳脚兴奋地按捺到他身上,以此证明他们是高三一班最蓬勃的雄性。格瑞定定地凝视他挨打,反抗,和他们推搡,淤痕浮出——他不明白他的目的,是想要和他们一样来掌控伤害他,还是想要做一些勇敢者的沽名钓誉?撕咬伴随着铃声结束,格瑞毫无作为。他便懒得猜测了。高三时间紧张,四处都是巡视察看的老师,他想办法躲到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摆脱暴力和前程,伛着腰吸一支烟,用手按压,磨蹭创口和鼻头。一天格瑞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狗精准地把他从边角里抓出来,斑驳的手掌紧攥着他,不在乎他掉落的烟灰滚烫。
嘉德罗斯拿半边脸对着他,换只手继续吸烟,清瘦的胸腔里置满有毒有害物。格瑞说:“你不能这样。”嘉德罗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反问:“不能怎么样?”格瑞被他讽刺的一副眼光噎住,耷拉下眼皮不敢直视:“不能任由他们欺负你。”他不做声地呼出一口烟。格瑞继续说:“不可以继续下去。”手指抚过他淤肿的眼眶。他们沉默着,直到嘉德罗斯吸完烟,格瑞从书包里翻找出一副黑框眼镜安置到嘉德罗斯脸上。嘉德罗斯向前俯一点,仰视格瑞说:“然后呢?你谁啊?”他毫不犹疑地走了,但接受了眼镜。嘉德罗斯上晚功时也戴着眼镜,站在最后一排,和几个同样准备艺考的女生抱腿,训练技巧。叫金若郦的女生柔柔地瞟他一眼,说他很适合戴眼镜。他不言语,捡了两个技巧来练,翻起来时又看见大川伙同几个人横贯过来,在窗子处跟他打手势,示意他离开教室跟他走。他扯了一下练功服,也不换鞋,穿着软底鞋跟他们走。金若郦一把拽住他,大声地问:“你去哪里?晚功还没有下课,你们不要来打扰我们训练。”大川耙了耙头发说:“她妈的,我找他关你屁事。”他们的对话让练功房里所有人都立住,抻长颈子瞪大眼睛望过来,一个个摩拳擦掌。嘉德罗斯不愿意看到她们为了一时的义气和大川起冲突,舞蹈生太忌讳受伤这件事,轻易就会覆灭人生。于是他跟大川走,一群人簇拥着他远离了练功房,来到学校的露天泳池。
大川秉持着一贯的高贵,快活地觑起眼睛,轻蔑地问:“小章说看到你和格瑞接触,跟哥聊聊你俩说了什么。”嘉德罗斯皱皱鼻子笑了,眼镜向上耸了耸:“这么怕我和别人聊。”大川扬起一边眉毛,拿手背拍他的脸颊说:“你配让我怕吗?”他们哄笑。他发了会儿愣,突然擂向大川,恶狠狠地,骨骼与肉◆体接触时“嘭嘭”,两具雄性肉◆体的搏杀,别人插不进手,眼见着大川落了下风又围过来不论敌我地将两人撕开。嘉德罗斯一直笑。大川让他的好兄弟架着他往泳池里按,时长时短,他感到身体与意识完全的剥离,但他停不下来笑。格瑞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拦腰扑倒冯建宇,力的不平衡让嘉德罗斯落入泳池。大川尖喊着踢打格瑞。大川顶恨学习好的人,但他的恨不是外化的,他一壁远离着那些他憎恨的人,一壁在心里憎恨他们,侮辱他们。如果格瑞不在此刻冲出来坏了他的事,如果格瑞不和嘉德罗斯接触,那格瑞尽可以做个眼瞎耳聋的好学生,他们互不干扰。他们分散,一部分伙同大川殴打格瑞,一部分打捞起嘉德罗斯,架着他的腿蛮横地扯下他的衣裤。嘈杂的,混乱的,为难的,晦暗的夜晚终于在半小时之后安静。嘉德罗斯仰天卧着,浑身上下没有遮掩,格瑞蜷在脚边不知死活,他结结实实地吞了大川的恨,可能好不了。好一会儿格瑞顶着满脸斑斓爬过来看他,两只手抚过他的脖颈,突然捧住脸颊,吐出一串干瘪的话:你难道不会委屈吗?会啊。嘉德罗斯望望他,然后双眼紧闭。你要考舞蹈学院,你一直这样受伤最后可能连舞都跳不了,你要处理他们才可以。他轻轻晃了晃嘉德罗斯的脸,却被猛地推进了泳池里。嘉德罗斯安静地躺了至少五分钟,没听到他爬起来的声音,周遭寂静得吓人。他还在吗?会游泳吗?不会吗?死了吗?没有,还活着。但也活不久了。脸色惨白地攀着泳池边,眼皮耷拉着,呼吸浅浅的。
不能叫他就这样死了。那天之后格瑞两周没有来学校上课。他不如嘉德罗斯能够忍耐和健康。他念书念得身体空洞,被打了一次就折断了。他的妈妈可能也不太管他,被打成那个样子也没有来质问学校,追责学校。冷漠地把他带回家后渺无音讯。嘉德罗斯偶然会想起他,佝在水龙头下面清洗血迹时会想到他,和大川撕扯时会想到他,老师拉练舞蹈时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