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魔，便是罪。——君若　

从前，化神入魔皆由不得我。再活一次，我愿成魔。——萧倾　

“帝君，这酒不可多饮，纵容欲望，于魔界根基无益。”

抬眸斜睨了一眼俯首于殿下的左使，萧倾唇角缓缓上扬划出一抹妖冶的弧度。

心魔，放任它又如何？本尊就是魔，还会畏惧心中有鬼魅不成。

忽然间心跳如鼓动，手指抚上微皱的眉，指尖还未触及眉心，萧倾却又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笑出声来。

“烛阴说得不错。”

座下左使仍垂着头，一动不动，像一尊塑像。

前日从百骸渊回来，听闻自己闭关不过百年，魔君却性情大变，喜怒无常不说，更是嗜酒如命，喝的还是从天宫送来的御酒。

神与魔不同道，本该毫无交集，这位魔尊如今毫不在意地狂饮天界的好酒。

真是自己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萧倾自然是不明左使心中所想，也不想明白。现在的他，没什么心思关心自己，旁论他人，心心念念的只有送他去酒的人而已，只是那人，是他毕生求之不得。

可惜掠过春秋无数，那人的轮廓竟然也有些模糊了。

他以为他会永生不忘，如今还记得的，却好像只有一个眼神。

一个充满失望的，消沉却带着杀意的眼神。

笑声消散在魔气青烟里，整个魔殿冰冰冷冷的，似乎只能听见魔君自己的声音。

携起酒樽，他瞧了眼那盛着琼浆玉露的盏，仿佛失了忆似的又仔细地看那酒盏。

这好像是北海送来的琉璃盏，哦，对了，是北海。

清凉液体倒映出苍白容颜，他一饮而尽，遂觉心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整个身体的血液仿佛在烈火中燃烧。

萧倾只是脸色白了白，又自顾自地倒酒，像个贪婪的酒鬼，正对着渗了毒的酒坛牛饮，毒已潜入四肢百骸，人却还沉醉在酒香中。

他知道杯中酒对经脉的反噬，洗经伐髓的痛苦汹涌如潮，只是这酒压制，扰乱着他的心魔，他想看看这幅身子还能苟延残喘多久。

也想看看送酒的人希望会不会落空。

心魔是压制住了，痛楚却流窜经脉，泛滥成灾，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醉又复醒，醒又入醉，就和他对那人的钟情一样，清明又糊涂。

招手示意烛阴退下，萧倾一手撑着额头，一手兴致缺缺地转着酒盏，感觉到那清洌酒香萦绕在鼻端，耐不住引诱，仰头喝干。

酒入愁肠，可结千百结。

何况是一等一的好酒。

他不知道，千万里外，云雾缭绕，烟霞渺渺之处，有人立了一面铜镜，镜中人红衣如血，嗜酒如命，如玉山倾颓。

“什么季节了？”萧倾攥着酒杯冷冷地问了一句，殿前金丝鸟笼内的白鸦忽然开口：“主子，春天了。  

春，万物复苏，惊雷乍动，嫩柳鹅黄，处处是生机。

魔界的春天，寒冷的风才吹过大荒。 原野上青黄的草翻动，发出嘤嘤啼哭，凄厉异常。

在这被季节遗忘的角落，万魔窟巍峨不动，被浓浓的黑暗包裹。

萧倾手指轻扣案面像是思考了很久才道：“终于是最后一个春天了。”

困兽犹斗，却终有血汗流尽之时。

白鸦噤声，他知道，魔尊的酒要喝尽了。它作为笼中玩物的日子或许也要到头了。

它活在黄金牢笼里，是取悦他人的玩物，而主宰一切的魔头活在心中的囚笼里，也不得自在，同样是束缚的枷锁，不知谁更苦涩。

萧倾站起来，红衣曳地，摇晃着走向殿侧那最后一坛尘封的御酒，突然一只手拎起酒坛，将它狠狠砸向地面。

酒坛迸裂，琼浆入泥，霎那间香气四溢。

忽然间，祟泱殿内罗帐翻飞，一股劲风将清洌的酒香撕得七零八落。

一人白袍携着飞云立于大殿。冰冷的眉眼带着十足的寒意，目如点漆，锋利逼人。

他周身流云似泉水奔涌，散出银白的光。

殿内魔气顷刻间退散至角落，仿佛被惊吓到的生灵，丝毫不敢靠近殿中的人。 

萧倾案旁立在硕大墨玉上的妖刀却如野兽嘶吼般发出声声嗡鸣。   

而长身玉立的人目光掠过这座宏大的宫殿，平静得好似目视一抔黄土。

祟泱殿已万年不见光。

他仙气浩然，一尘不染，与这昏暗的魔宫格格不入。

萧倾本就带着七分醉意，强而烈的风扑面而来，酒香霎那间盈满鼻息。

他觉得现下自己倒有十分醉了。

须臾之间，分不清是醉梦还是现实，他只是盯着殿中屹立的身影。

萧倾听见自己声音在耳边回响：“君若，你果然来了。”

殿中人的目光看向他，微微蹙眉。

无奈目光太深太冷，萧倾没有从他眼中看到半分自己的影子。

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无戒峰下，雨如帘珠，周身被灵气侵蚀，痛得他目光有些浑浊。

一片昏暗中他只能看到一个眼神。

和当下一样的深邃、冰冷，唯一不同的是没了凌厉的杀气。

不知是不是面对如今的他，那人已不必动杀意了。

万年前就是这样，他以为经历过很多次便会习惯承受这样的眼神。

但再一次触及，他发现还是没有。

是否修为尽负，一朝入魔，前尘便如开败的花一般死去了，不再值得任何赞美与珍惜？

他觉得自己有些疲累，这副身子承受不住炙热的情谊翻涌，同旧时的记忆，虚妄地游荡在幻世之中，逐渐被魔界的风沙消磨殆尽。

“最后一坛酒被我砸了。神仙觉得我碍眼，特来除魔？”

萧倾起身握住妖刀刀柄，祟泱殿内魔气再次腾涌，攀着长刀蒸腾而上。

在他人看来，萧倾手中握着一团巨大的黑雾。

刀尖的锋芒在何处，只有他自己知晓。

此刀名为鬼岵，握刀可具四方魔气，闻群山百鬼恸哭哀嚎，非强大妖魔不可执。

握刀的瞬间，萧倾嘴边勾起一抹微笑，笑容有些嘲弄。

说来确实有些好笑，现在的他如果不用笑容掩盖，心底的残破就会如洪水般涌来。

君若还是平静地站在殿内，仿佛还没达到要剑拔弩张的地步。

萧倾却在他身旁看到了纯钧剑柄上暗绿的流苏。  

眼底醉意瞬间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