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前两场言倾棠以明显的劣势落败的话，那这最后一场排兵布阵，可谓是给言倾棠带来无尽可能。

如果把武斗视作两人针尖对麦芒的话，那么是最后一场，就足以称得上是宿敌的旷世之战。

宿敌，旷世，没有一个词显得夸张。

如果在正了八经的战场上，言倾棠还没有那个把握直接对阵沐华：一来是因为他没有立场，二来则是由于他一点也不想去结识那么多人，勾心斗角。

但是现在不一样。

无数铜人对阵，言倾棠无需考虑瞬息万变的客观因素，只需要全神贯注地对付沐华就好。

只属于两个人的两军对垒，一言以蔽之——

爽！

刚开始的几步，两人还等都有所保留，各自试探。但没过多久，彼此都分辨出了对方眼中愈演愈烈的战意。

若想战，便战！

把留手的念头抛之脑后，沐华褪去了表面的伪装，步步凌厉充满杀机。他登上太子位已久，见识和境界是久在深山的言倾棠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只是他没想到，言倾棠在排兵布阵上竟也别具一格。

不同风格的进攻取代了防守，言倾棠用兵带有明显的个人风格，如山间隐士洞悉万千，变化莫测，胜在一个灵活。

沐华则是一贯的霸道，用兵狠辣雷厉风行，布阵厚重攻守兼备，必要时的舍弃也毫不含糊。

黑白铜人在演武台上快速运转，牧宁和安小侯爷握着的笔就没停下过。

无他，这两位玩得太狠了。

言倾棠与沐华的声线纠缠在一起，分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却给人一种格外合适的感觉。

就好像……本应如此。

铜人碰撞倒地的声音不绝于耳，对峙的二人的情绪却愈发高涨。

此刻，纵使黑纱掩目也遮不住言倾棠眼中的炽热。

他立于指挥台上，双眼紧盯着演武台上瞬息万变的局势，数百铜人宛若千军万马，拼命厮杀。

沐华手里的扇子已经被放下了，骨节分明的手指把深色的扇骨按在桌案上，眸中的疯狂同样不加掩饰。

没有丁点儿防守。

战！

战！

战！

场上的局势已经进入白热化的阶段，对兵法不甚了解的人已经分不清高下，反倒是原本遥遥观战的人都挤到了前面。

邝廷敬站在顾老先生身边，两人将演武台上的形式尽收眼底。

“晋国这次，当真找了个好后生。”浅抿热茶，顾老先生眼底的几分寒意被稍稍驱散，“不知是贵国哪位请的他？”

晋国的那几个勉强上得了台面的人顾老先生都认识，却想不到谁有这个谋略把言倾棠从深山里挖出来。

收了傲气，邝廷敬作为晋国寥寥几个上得了台面的人之一，内心对这位三国帝师充满了敬意，言语间更是不敢敷衍：“回老先生的话，是我国皇帝。”

心中了然，顾老先生放下茶杯，视线投向场上：

“这局的胜负，全在这片刻了。”

——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沐华亏，就亏在这一个诡字上。

他从未见过布阵之人出帅以求全军获胜。

更没见过有帅不坐阵后方反而跑到阵前去压阵眼。

一时间，他竟搞不懂到底是应该夸言倾棠用兵的功夫精妙还是该夸他纸上谈兵的功夫了得。

至少在他看来，言倾棠是占了演武台铜人对阵的便宜，才敢这么“孤注一掷”般的骗过他，棋胜一招。

若是放在真正的战场上——

徐徐吐出胸中浊气，沐华索性掷了扇子，朝着言倾棠展颜一笑：

“本宫输了。”

一片哗然。

沐华在四国祭中的形象一直是强大不可战胜，如今面对晋国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王爷竟主动认输，着实令人大跌眼镜。

更何况在大多数人看来场中局势并未分出高下，沐华这乍得认输，确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些脑筋活泛的人想到昨日第二场时沐华对言倾棠说过的话，视线顿时掺了几分意味深长。

沐华自是不在意众人的看法，输了就是输了，至于那些落到自己身上的各异目光——

在心中一一记下，沐华决定发挥自己睚眦必报的优秀品质，君子报仇。

输赢无所谓，左右言倾棠必然败了，这是无法改变的。

至于这一局的胜负……

“言倾棠，老夫有一句话想问你。”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顾老先生放下茶杯，杯底与桌边碰出一声清脆，声音不大，却足以压下场中喧闹。

袖中蜷曲的手指猛然松开，言倾棠从演武台中抽回神来，朝着顾老先生微微施礼：“先生请讲。”

“你可知，你今日赢得并不正当？”

沐华看出来的，顾老先生自然都懂。

言倾棠占了铜人的便宜，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但显然，言倾棠对顾老先生的说法并不认同。

淡色的唇瓣微抿，言倾棠眸中流光微颤，被黑纱悉数掩下：“敢问老先生，何出此言？”

苍老的双眼与言倾棠对视，顾老先生捕捉到了他眼中那几分飘忽，眼底寒芒更甚：“铜人对阵仅是为了方便，可不是为了纸上谈兵。”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明了了。

人群再次如同群蜂一般，嗡嗡地闹起来。

虽然在场之人不乏参与四国祭的青年才俊，但也少有人能耐得住性子不去掺和旁人的争论。

言倾棠再一次成为众人的焦点。

安小侯爷虽然负责为他执笔，但对排兵布阵是一窍不通，更别提弄懂如何取胜了。

刚开始听沐华认输，他就吓得握不住笔，如今又听到顾老先生如此语气质问言倾棠，更是连坐都坐不住了。

“你若是做了就认了吧！”扯住言倾棠的袖口疯狂地摇晃，安小侯爷一边给顾老先生陪着笑一边“偷偷”地提醒言倾棠，“顾老先生是三国帝师，你争不过他的！”

被他晃得头疼，言倾棠一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全当他在向着沐华说话，劝自己认输：

“我又没做错，为何要认？”

“顾老先生都发话了你还不认！”安小侯爷急得团团转，趴在他耳朵上恨铁不成钢地斥责，“作弊是不对的！”

言倾棠：“……”

我真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