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清君侧
小说: 美人 作者:尉迟葭厸 字数:2952 更新时间:2021-07-26 07:16:09
宦官偷抬起头,眼睛向上望,只见跪坐在不远处的李佲,头戴长冠,身着乌纱袍内红色直裾,烛光明灭中,只看得清他半边脸。
这位中郎将大人向来爱着耀眼灼目的红袍,如今着玄色纱袍竟也瑰丽得让人挪不开眼。然而听着这位大人此时口中说的话,宦官再无半点心思惊艳于那美色,心头只有两个字:
恐怖。
“陛下仁慈,臣不愿见有人利用陛下仁慈之心来推卸本身责任,尤其是这还让天下人误会陛下。”李佲义正言辞。
皇帝动了动眼睛,“以佲言中之意,是说伯安与禄戎蒙蔽了天下人眼睛?”
李佲点头,正身,肃然道:“正是如此。何为忠臣?恒称其君之恶者可谓忠臣矣。路大人与谢大人若对陛下有不满,大可谏言,以陛下宽容之心必定从善如流,然而谢大人无病装病在前,路大人不顾陛下恳切挽留执意辞官在后。
陛下对二位大人推心置腹、坦诚相待,二位大人非旦不思如何报恩,反而恃宠妄为。陛下视二位大人如手足,二位大人及朝中众人皆知,如今国势蒸蒸日上,正是需要人才之际,也正是需要二位大人替君分忧之时,如此重要时机,臣这等智谋短浅之徒尚且知要效犬马之报,二位大人却不顾昔日情分或装病或上书致仕,两位肱骨之臣骤然如此,叫朝中众臣如何不猜忌?叫天下人如何不疑心?这不是将陛下推至风尖浪口吗?这,不就是恃宠妄为吗?这,不就是用心险恶吗!
如今朝中人心惶惶,朝纲不振,想来过不了多久天下必然也会传得沸沸扬扬,到时候天下人该如何想陛下?陛下的威严将何以维护?若二位大人是忠君之臣,必然会考虑周全,然而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路大人装病便罢,大司空谢大人却在如此关头抛却君臣情分决然离开,未免太过无情!这二位大人之所以敢如此,不过是知道陛下仁慈罢了。
然而,陛下仁慈,我知二位大人知,天下人却不知,如此二位大人不是在利用陛下仁慈之心以推卸自身责任,进而蒙蔽天下人吗?这不是让天下人猜忌陛下,使陛下丧失民心吗?臣尝闻‘君为元首,臣作股肱,齐契同心,合而成体’,然而,陛下视二位大人为手足,二位大人却不曾视陛下为腹心,陛下对二位大人推诚置腹,二位大人却对陛下虚与委蛇,这实在是令人寒心啊。
臣如今冒死进谏,是不愿看到陛下为此二人损伤圣体啊!臣对陛下一片丹心,愿陛下能听臣之劝,除小人以定民心,若陛下仍惜才,不忍下手,臣愿请命背负天下骂名,只求陛下能保重圣体不被小人蒙蔽,届时,若天下人要杀臣,臣也毫无怨言!”
言辞凿凿,掷地有声,情到动容处,李佲仰面流泪。
一番话说完,房内瞬间寂静,只听得烛芯燃烧之音。
然而,房内众人心中却掀起了骇人波涛,左右侍奉的宫女、奴仆面色各异,有双眼乱转的,有瞪大双眼的,有两股战战的,有偷抿嘴角以掩盖欢喜的。
但众人此时心头都不约而同地想着一件事- -快点把消息传出宫!
这可是改变天下大势的事情啊!
只有跪在地上的那宦官,汗水涔涔,看向李侶的目光略有退缩且闪烁不定,身体匍匐得更低。
在众心各异之中,又不知过了多久,与李佲隔案的皇帝才出声。
皇帝先哈哈笑了两声。
宦官哆嗦了一下。
“李佲啊李佲,”皇帝不知何时也已经坐直了,他盯着李佲,喝道:“你可不是智谋短浅之徒,朕看你聪明得很,且野心不小!”
宦官在皇帝的震怒中立马闭上双眼。
这位李中郎将,完了!
果然,那二位大人可谓权侵朝野,岂是他小小一个中郎将三言两语可扳倒的。
宦官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这位美艳的中郎将暴尸街头的场面,不,大抵后宫那位也会如此。
啊,可惜了两位如此美.....
“陛下恕罪!”李佲扑通一声再次磕头,“臣不敢有二心!臣对陛下之心天地可照!”
宦官听着这位大人为自己开脱的话,虽然语气急迫,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哈哈哈哈!
宦官猛然抬头,看见皇帝笑不可仰。
宦官迷惑不解。
皇帝指着李侶道:“谅你也不敢有二心!不过堂男儿有野心又如何?你若有本领,朕的大司空给你,你可敢要?”
宦官瞠目结舌,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果然,李佲一改惊慌失措的模样,从容磕头道:“谢陛下隆恩。”
宦官知道哪里不对了,先前这位李大人为自己开脱时的作派是真的,惊恐也是真的,却独独没有害怕。
原来,他早有把握。
次日朝中只知道李中郎将又与陛下秉烛夜谈至深夜,然而二人说了什么却无半点音信透出。
各位朝臣也纷纷传信至宫中询问自家当夜在场的暗探,然而得到的回复全都是陛下与李大人闲话至深夜。
闲话?
自家的暗探自然可信,可,闲话?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然而看着朝上依旧在惋惜大司空辞职的皇帝,和一向明目张胆拍皇帝马屁的李中郎将,一如往常,众人不禁迷惑了。
这到底是真无事,还是只是暴风雨前夜的平静?很快众人便得到了答复。
首先从某乡一啬夫开始,说是欺上瞒下贪赃枉法,结果却闹到了京城。
众人胆战心惊结果盼来了这点芝麻小事,不禁发笑,或许真是他们过于多虑了。
然而,不等他们放下心来,真正的密谋才渐渐浮出水面。
乡啬夫居然牵扯到赈灾的县,而那县上下官官相护欺榨百姓,皇帝震怒,命官员前去查清事委。
最后竟牵扯到了大司空的门生。
这下朝廷众人全都清醒了过来,陛下哪里是在惋惜大司空,分明是磨刀等着呢!
那一夜哪里是闲话,分明是密谋!
三月之内,与大司空谢禄戎有关的人员纷纷下狱,而大司空谢禄戎本人及其家人自然也逃不过。
谢禄戎被装在囚车中,其身后的囚车里押的是其全家老小,哀嚎不断。
此时已入冬一月,那囚车中的老人蓬头垢面,身上的囚服血迹斑斑,谁能想到这是数月前还掌管半个朝廷的大司空?
雪如鹅毛般席卷京城,落在穿得单薄的老人身上,老人早已冻得麻木了,此时抬起头,露出一张了无生机的脸。
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睛暗淡无色,面色苍白嘴唇乌青,这,就是前大司空谢禄戎。
谢禄戎抬起头,望着满天的飞雪,听着身后家人们嘈杂的悲鸣,似乎心头万分凄惨,然而眼角干涩竟流不出一滴泪来。
他被镣铐铐住的手不停地颤抖,抖得铁链作响。
谢禄戎僵硬地转动脑袋,看向街边,那些站着的上汤百姓无一人面上有看热闹的表情,皆神色戚戚。
有一娃儿见大司空看过来,忍不住向往常一样要喊:“大……”
然而却立马被其站在一旁的大人死死地捂住 了嘴。娃儿挣脱不得,可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为什么娘不让我喊?为什么大司空坐在囚车里?为什么没人给大司空一件衣服?
以前明明都是这样打招呼的啊,以前明明大家都有拿过大司空布施的衣服的啊!
谢禄戎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忽而两行浊泪滚烫了脸颊。
“陛下!”谢禄戎喊得撕心裂肺,他攥紧拳头,锁链震动得哗哗作响,囚车压过厚雪。
南街百姓咬牙转过头去,以袖盖面。
不能哭!不能哭!哭了就要砍头啊!那李佲可是连大司空的头都敢砍的啊!
“陛下!”谢禄戎的声音在上汤空中回荡,在百姓头上回荡,“陛下, 何至于此啊!”
其身后跟着的数十辆囚车哭得更悲惨。
可怜啊!真可怜啊!
有人心头悲恸,正要哭,然而目光碰到身前的御林军腰间寒光闪闪的刀,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午时已到,行刑!”
“谢大人,可有遗言?”
断头台.上穿着囚衣哭得嗓子都哑了的谢家人跪一排,谢禄戎跪在正中间。
满天飞雪,寒风肆虐,街头全是相拥的百姓。
谢禄戎看向.上汤最高处,良久,露出狠戾而又悲哀的目光,声嘶力竭地喊道:“美人簌妖妇迷惑君心!李佑乱臣贼子!我王汉必毁于此二人手中,清君侧啊!清——”
“哗!”“哗!”“……”
谢禄戎的喊声与谢家人的哭声戛然而止,替代的是刀起头落的声音。
围观的上汤百姓齐齐转过头去,咬牙,泪湿满面。
谢大人是大好人啊!真是可怜啊,可怜!
清君侧!
谢大司空的喊声激荡回响,与风鏖战,与雪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