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财站在走廊上，拍散自己和儿子身上的雪花，隔着门帘求见，元宝跟猴儿似的抓耳挠腮，他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一时有点好奇。

元财低声呵斥一声元宝，元宝立马老老实实的站好，跟个鹌鹑似的。

元夫人把手里捧着的热茶放到桌子上，对着喜鹊轻轻颔首，喜鹊点头，拉开挡风的门帘含笑对门外冻得缩头缩脑的父子俩说：“管家来了？冻坏了吧？夫人和少爷在里边就等着你们父子俩呢！快进来暖和暖和。”

元财弯腰道了声谢，就领着儿子走了进去。

刚进了屋，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夹裹着中草药的味道，元宝皱起了脸嘀咕一声：“好苦！”

声音不大，反正一个屋子里的人肯定都听见了，有人噗呲笑出声。元财老脸一红，低声训斥元宝：“让你别乱说话怎么就是记不住！”

元宝委屈的顶嘴：“爹明、明明刚、刚说、说了给夫人，和少、少爷问、问好！”

“……”元财叹气，被这个傻儿子气的没办法，现在人多。只能等回到家里的时候在慢慢教了。

可怜元财一片慈父之心恐怕注定要落空了。

元夫人总共就见过元宝两面，一次是刚出生满月的时候，小小的一团，生的圆润可爱，见人就笑，元夫人给他包了一个大红包，红月抱着他来谢恩。

还有一次就是红月去世之后，那时候元宝已经一岁半了，痴傻的症状初现端倪，红月承受不住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是个傻子的打击，整日郁郁，大病一场没能熬过来，就撒手人寰了。留下元财父子俩相依为命。红月是她从娘家陪嫁过来的丫鬟，在她面前比旁的丫鬟多出几分脸面，所以红月去世之后她亲自去送了一程，那时候元财还不是管家，而是元老爷的心腹用人，整日跟在元老爷身边跑前跑后，少年意气，神采飞扬。

元夫人去送红月的时候，元财像是忽然苍老了好几岁，眼角挂满了愁苦，元夫人安慰他：“你还年轻，元宝还小，别让红月走的不安稳，她可就你和元宝这两个亲人，你们两个不把日子过好，让她怎么放心离开？”

元财摇头苦笑一声，眼泪就掉下来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可见元财对红月是真心实意的喜欢。那时候元宝才一岁半，在灵堂上跪不稳，只能坐着，他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面上尽是茫然，只有在元财默默流泪的时候懂事的举起袖子给他擦眼泪。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元宝都这么大了。元夫人看着元宝有些感慨，元宝本就特殊，不通人事，元财把他养的白白胖胖，穿戴的干净利落自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元夫人温柔地注视着元宝，含笑着说：“我记得元宝只比青柏小了三岁，今年该有十岁了吧？”

元财摸不清主子的意思，陪笑着回答：“是，夫人记得清楚，元宝前几天刚过十岁生辰。”

“嗳，眨眼孩子们都大了。”元夫人感慨。

元财没吭声，元夫人忽然要见元宝，总不会是忽然一时兴起。他是做仆人的，主子的心思他猜不着，但是如果有人要做什么对元宝不利的事……元财脸上表情不变，依旧维持着老实巴交的憨笑，只在心里默默想着，他会拼了这条老命去护元宝周全的！

屋子里碳火足，在房里伺候的丫鬟身上穿的都是带着夹层的单衣。只有常在外边走动的婆子穿的稍微厚重，元宝生的白|嫩，穿的又严实，被裹得跟个圆球似的，进门没多久就被暖融融的热气激红了脸，额头毛发浓密的地方沁出一层薄汗，他不舒服极了，又不敢随意走动。只敢从父亲背后悄悄探出小脑袋，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的四处乱看。

哇，好多人呀，元宝好奇的看来看去，一不留神视线和凳子上坐着的美妇人撞到了一块儿，元宝羞怯地笑了起来，把脸埋进了元财的背后。

元夫人笑了起来，元财祖上几代都在元家做奴才，最是忠心耿耿不过。让元宝来青柏身边伺候也算是子承父业。元宝也不过是一个痴傻儿，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等青柏病好了，元财若是舍不得，就再将他送回去好了。

元夫人打算的好，不过元宝毕竟特殊，若是寻常奴才家的孩子，派丫鬟走一趟，父母定然是欢欢喜喜的将孩子送过来，巴不得一辈子在少爷面前伺候着呢。元宝特殊，元夫人怕元财舍不得。

“元宝？元宝。”元青柏隔着屏风半天没听见动静，安耐不住的趴在床沿上轻声呼喊。

元财听见了声音疑惑不解的抬头看着坐在凳子上敛了笑的元夫人，“少爷这是？”

“唉。”元夫人叹了一口气，无奈的道：“这几天柏儿一直昏睡不醒，我和老爷请遍了整个临川城的大夫，好不容易醒来了，不肯好好养病，非要元宝过来伺候，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是无奈。”

元财震惊，实不相瞒，元宝刚出生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想过让儿子去做小少爷身边的小厮，他都想好了，等元宝稍微大一点，他就去跟老爷提，先让元宝在少爷面前混个熟脸，等到大了再顺水推舟做个研墨递水的书童。与主子一起长大的情分，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气。

不过随着元宝的长大，元财闭上了嘴。让自己儿子去服侍人？别逗了好吗。

元财小声提醒元夫人，“夫人，少爷大病初愈，元宝又惯来憨傻，恐怕……”

元夫人捏着手帕笑着安慰不安的元财：“元宝是个乖孩子，平日柏儿身边有的是人伺候，就让他陪柏儿玩上一段时间，等哪天柏儿想通了，再给你完好无损的送回去。”

话从元夫人嘴里说出来，到元财耳朵里就自动换了一种说法“本夫人知道元宝傻，少爷身边也不是非缺他伺候不可，等少爷病好了再给你送回去，如果元宝在少爷身边犯了什么错，也不会有人去责怪他。”

说实在的，元财还是犹豫，踌躇着想要再说些什么。

“啪！”元夫人轻轻拍打了一下黄花梨木桌面，侧头跟喜鹊说：“少爷都等急了，你先领元宝进去。”

喜鹊俯身应是，笑着越过元财去拉元宝的小手，口中哄着：“元宝跟姐姐过来，有甜甜的糖糕吃。”

元宝听到有糖糕眼前一亮，羞涩的拉住喜鹊的手头也不回的跟着走了。

也不管留在原地一颗慈父心碎的稀巴烂的元财。

元财失语，看来元夫人是铁了心要把元宝留下来了，他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强行违背主子的意愿将元宝带走。

他识相的闭上嘴。听元夫人慢条斯理的开始赶人，“管家也是府上的老人了，平时跟在老爷身边忙活，事也要比较多，我就不留你了。”

元财心碎，不舍的往屏风隔绝的地方看了一眼，咬牙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