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瑜今年二十二岁，在他为人这二十二年里，被人叫过胆小鬼，叫过穷逼，还被叫过小白脸，但被称为英雄还是头一次。

土屋门外黑压压的一片是村里的村民，屋内挤着的是走失儿童的家长，黄老六作为这些家长中的一员，拉着白瑜的手一边抹着热泪一边感谢他能把走丢的十二个孩子都找回来。吴鸣在一旁点着头，默默地脱下自己的外衫系在他腰上，遮住英雄屁股上那几个脚印子和破洞。

屋里屋外的村民一口一个“恩人”“英雄”的夸着，夸得白瑜满脸通红都快飘起来了。

不过别人的功劳不能抢，保护孩子的是土地神，他只是凑巧发现了孩子藏匿的地点而已。他隐去自己和吴鸣的真实身份以及陆识渊和宝器的事，将土地神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听完白瑜的话黄老六拍了拍他的手说道“我们还是该感谢大人把孩子们带回来，你们可比其他那些饭桶强多了，摆着官架子来巡查，大半年了什么都没查到。”

“就是。”他身边一名村民赞同的点点头，好奇的对白瑜和吴鸣问道：“土地神是哪位？可是那位凶神恶煞的公子？他人呢？”

白瑜抽了抽嘴角，脑海里浮现出陆识渊那张脸来。他在山坡上被吓丢魂昏过去后，是陆识渊和土地神把他和孩子们带回到村子里的，但因为陆识渊无论是外形气质还是那个炸I弹一样的脾气都让村民们更为印象深刻，从而忽略了土地神这个小老头。

“.....他不是”白瑜拉开自己胸前的衣服，露出里面一团毛茸茸的兔子说：“这才是土地神，他灵力消耗的太多，现在休息了。”

一个姑娘从人群中挤出来红着脸问：“那...那位公子呢？他也是神灵吗？”

那是恶鬼，吃人不吐骨头渣的那种。

白瑜看着姑娘，张嘴就要把心里话说出来。吴鸣迅速捂住了他的嘴说：“那是山精，和这位地公一道的，帮完忙就回去了。”

话一落音更多的姑娘挤出来问：“山精大人可有庙？去哪祭拜？”

“这.....这就不知道了。”吴鸣挠挠头看向白瑜，白瑜无奈的朝他摇了摇头，心里为这些姑娘的眼光感到惋惜。

“好了好了，一边去。”黄老六把姑娘们往后轰了轰，满脸忧心的问：“那妖怪若是夜里再来可怎么办才好？要不要我们把孩子交给土地神藏起来？”

“土地神的灵力撑不住的。”吴鸣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叠灵符递给黄老六道：“这是草药制的灵符，黄昏的时候把它们烧了混水给孩子喝下，巡查队也喝，这就不怕鬼蒙眼和迷幻术了，为保周全官府晚上也会加派人手过来。放心，我们会尽快从源头上除去妖祸的。”

黄老六攥紧符纸领着村民对着他们谢了一遍又一遍。说话间门外走进来一人，手上端着两碗热茶，黄老六将两碗敬给白瑜和吴鸣，红着脸说：“前夜里是我们不对，我们这些人粗野惯了，言语里辱了两位，实在是对不住，千万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快请用点热茶吧。”

吴鸣和白瑜纷纷摆手说着“没事”，但在喝茶时白瑜却愣住了，他嗅着茶香，脑中的记忆炸了开来。

太像了，这味道和吴鸣他们被迷晕时他闻到的香气太像了，还有他梦里那个奇怪的僧人身上也有类似的味道，只是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白瑜看向黄老六问：“黄大哥，这是什么茶？”

黄老六叹了口气答道：“这是我们福沐原特产的香茶，以前土还肥的时候产的特别多，在都城这一带很出名的。现在原上土贫的厉害，这茶都快种不出来了，已经不多见了。”

“那可真是好东西。”白瑜朝他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问：“这茶真是太棒了，能不能卖给我一点。”

“怎么好意思让大人掏钱买呢？”黄老六赶忙招呼自家媳妇道：“快给大人包点茶。”

妇人应着，小跑着回家拿油纸包了一大包茶来小心翼翼的交给了白瑜。

白瑜接过茶道了句“谢谢”转而又问道：“能不能让我见见小瑞？”

小瑞就是土地神从女妖手里救回来的孩子，这孩子虽是捡回了条命，但却因为魂魄受损而失了心智。

小瑞的娘就在人群中，黄老六把她喊出来，她有些犹豫的对白瑜说：“大人想见是可以，不过他现在.....唉.....什么都答不了，还疯疯癫癫的。”

她说着说着就抹起泪来，白瑜把自己的帕子递给她安慰道：“让我们看看，万一还有转机呢？”

他抚着女人的背转过头来朝吴鸣眨眨眼问：“对吧？”

“对，多个人看兴许就能多条法子。”吴鸣应着，稍稍偏过头打量了白瑜一下。

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吴鸣发觉这人虽然性子软心眼实，但并不傻，该往前冲的时候也不掉链子，不如先依着他，可能还真的能发现些新线索。

女人攥着帕子道了两声谢，便领了他们往家去。

白瑜和吴鸣跟在女人身后，出了门往北走了一段路，等快到村子大门附近时，白瑜大老远就看到一个小男孩坐在家门口。

此时天刚蒙蒙亮，四下都还暗着，但那孩子却十分显眼，远远看去身上像是裹了一层薄薄的淡金色晨光。

白瑜指了指孩子的方向问：“那是小瑞吗？”

小瑞娘和吴鸣闻言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却是什么也没看到。

“没有人啊”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接着小瑞娘又说：“不过那确实是我们家。”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白瑜朝他俩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加快脚步往小瑞家的方向走去。待走近了一看，坐在门口的孩子竟然是半透明的。

白瑜对这种事已经多少有了点免疫力，害怕的感觉并不强烈。他站在门框前，低头仔细打量那个孩子。

男孩目光呆滞，头部左边缺了一块。白瑜故意突然拍了下木门弄出响动，男孩毫无反应，仍是痴痴的看着前方。忽然白瑜注意到他颈子上栓了一条红色细线，那条线忽明忽暗，一直延伸到门里。小瑞娘跟上来将门打开，门一开白瑜就看到那根红线长长的连到西边的屋子里。

小瑞娘本想把他们往堂屋请，但白瑜直接就走向了西屋。西屋的门并没有锁死，他轻轻一推那门就开了。

小瑞娘见他开门吓的尖叫起来：“大人小心！”

她刚喊起来，门缝中就飞出了半块石头。白瑜偏身躲开，然后两手一扒把门彻底打开。

门一开里面就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白瑜探头看进去，只见墙角有一堆石头，石堆边坐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他长得和门口的小孩一模一样，红线的另一端正连在他脖子上。他边哭边摸着石头往外扔，却在看见白瑜的一瞬间住了手。

男孩没有光点的眼睛紧紧盯着白瑜，两只细瘦的小手撑住地面慢慢站了起来。他脚步虚浮的走向白瑜，两手合十朝他拜了拜，嘴里轻轻念着：“阿弥陀佛。”

念了一会后他两眼猛地上翻，整个人往下栽倒。白瑜赶紧接住他，一直站在门外看着的吴鸣走到他们身边，半跪下来抓起小孩的手探了探脉。

“脉象弱，不过还算正常。”吴鸣转过头来对身后吓坏了的小瑞娘说：“拿点温热的糖水来给孩子灌下去。”

小瑞娘慌忙往厨房跑去，吴鸣回过头来却看见白瑜在摆弄皮球似的摆弄孩子的头。

“白哥你干嘛？”吴鸣忙去按他的手，却反被他拉住了手按在孩子头上。

一瞬间，吴鸣感受到了一丝很微弱的灵力，这股灵力不算陌生，是陆识渊的。

吴鸣手指摸着孩子的头喃喃的问道：“宝器留下来的痕迹吗？”

白瑜看着他指下一小片很淡的金光说：“如果你感觉到的东西和大爷有关的话，那应该就是。”

吴鸣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小瑞娘还在厨房烧水后小声对白瑜说：“怪了，这孩子我之前见过，是有宝器的痕迹，但是不在头上啊。”

白瑜接着他的话说：“之前在脖子上。”

“你怎么知道？”吴鸣有些惊讶

白瑜把红线连着另一个“孩子”的事告诉他，然后冷静分析道：“我猜这个孩子之前从妖女手下死里逃生时并不是魂魄被损坏，而是和我一样丢了魂，只不过我是整个魂魄走失，而他丢的是一部分。土地神灵力不够察觉不出来才误以为是魂魄受损。或许，宝器没有放过他。”

“怎么讲？”

白瑜继续解释道：“宝器可能是想等这个孩子彻底虚弱下来，攒齐了他的魂魄再一次性带走。当时你寻到的踪迹是在脖子上，现在脖子上栓了外面那个魂似得东西。这段时间妖女没抓过他，但现在他头上也有了痕迹，就像是伤口感染一样，等染遍全身这孩子也就没了。”

“有些道理，而且他的状态确实距我上次见到他时差了很多。”吴鸣难过的看着小瑞稚嫩的脸说：“要是这样的话，这孩子也太可怜了。”

“还有救。”白瑜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到屋中的一张小床上说：“如果能在这个孩子魂魄完全离身前找到宝器就还有救。”

说话间小瑞娘端着热糖水急匆匆的跑了回来，白瑜和吴鸣帮着他给孩子灌了些糖水，又询问过一些事后一起离开了小瑞家。

上午两人从村子里仔细巡查到山坡，赶在午时前准时的和官兵换了班，乘上马车回了菩提客栈。

在马车上白瑜把黄老六给包的茶叶打开来一遍又一遍的闻，吴鸣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问道：“这茶是香，但也没有特别好喝吧？”

白瑜捻了一撮茶叶伸到他鼻子下面问：“你闻着熟悉吗？有没有在村子以外的地访闻过？”

吴鸣仔细闻了闻说：“没有啊”

白瑜看着他疑惑的神情叹了口气，将茶包好后对着窗外发起呆来。

在出青宫府的时候他还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复杂，他本以为按着吴鸣的线索直接打打怪就可以，没想到牵扯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线索，魂都丢了一次还没见到宝器真身。这些事小，真正棘手的是还有一个孩子命悬一线，必须要尽快把事情解决才行。

白瑜不是什么心怀天下苍生的大义侠士，但有人朝他喊救命时他实在是做不到冷眼旁观。只是眼下这些线索乱的很，他实在理不出什么头绪。

马车很快就停到了菩提客栈外，白瑜下了车，看着眼前的景色愣住了。

昨天下午他们到时客栈还是冷冷清清的样子，现在却是热闹非凡，形形色色的人拎着包在门童的引领下走进客栈，这些人中不乏衣着光鲜者，一看就是都城来的商官贵妇，其中还夹着不少和尚姑子。

“今天生意这么好？”白瑜看着人群忍不住叹道

“错啦，是天天都好。是昨天咱们来的时辰不对。”吴鸣胳膊搭到他肩上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客栈在都城一带很出名的，听说曾经有一位天上的活佛降临过，每逢初一十五还会有神迹出现，不过据说只有有缘人才能看到。不少僧人会来这里论经，城里的贵人和善男信女们也会为了讨吉利隔三差五就会来这里吃饭小住。”

“真的假的？这么玄？”白瑜惊讶的打量起客栈，心想难怪它建在荒野里还能装修的这么豪华。

“我是谁啊，能骗你吗？”吴鸣一脸得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说：“一会回去了你直接回房，不管大爷在不在都别乱跑，好多大官在里面谈私事，冲撞麻烦就大了。”

嚯，还是政界黑色交易的幕后舞台啊。白瑜了然的点点头，往前一伸手示意他带路回去。

两个人勾肩搭背的进了客栈，绕过门前的小石子路进了客栈主楼大堂。一踏进大堂，白瑜的记忆立刻被唤醒了。

大堂里萦绕着扑鼻的清香，和他记忆里那股香味极为相似，这味道闻上去像是茶香和檀香的结合体。

这味道很接近了，但还差一些什么。

白瑜放开吴鸣，往味道浓处寻去。吴鸣瞧他神色奇怪，想了想没加阻拦，而是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大堂之后有一扇木门，白瑜推开木门，发现大堂后还连着一道走廊。走廊并非完全封闭，墙面上都开着窗洞，但即便是空气流通，那味道也十分浓郁。

他循着味道追，越走越觉得这味道熏得人头晕，走出十几米后他实在难忍，只好拉起袖子捂住口鼻。而在他身后的吴鸣却没什么反应，他甚至看不懂白瑜挡住口鼻的动作。

走廊越来越深，窗洞也越来越少，将到尽头时窗子彻底消失了，前方一片黑暗，仅在两边墙壁分别摆着莲花灯盏。终于走到了尽头，白瑜也快被熏吐了。

他实在想不通，茶香檀香本来都是清香，这到底是混了什么香料能这么熏人，这味道已经浓到有些发臭了。

走廊尽头是一扇很朴素的木门，不仔细看的话很可能辨别不出是门。白瑜上下看着木门，忽然眼前一亮。

那门上似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红线，和在小瑞家看到的很像。

他想也不想的推开门来，结果惊得里面一阵尖叫。

白瑜反应过来赶紧扭过头，吴鸣好奇的伸过头往里看，一下子也红了脸。

里面是一间礼佛室，两名女子正在里头换衣服。一名是先前见过的哑女，另一位则是生面孔。两人都是穿着肚兜半敞着怀，满脸惊讶的看着门口的两人。

“对不起！！！”白瑜赶紧捂住傻了的吴鸣的眼睛把门关上。

他的手一离开口鼻就忍不住的干呕了一下，声音惊扰了白瑜怀里睡了一上午的土地神，他从白瑜怀里挤出一颗兔头好奇的四处张望。屋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不一会两名女子又将门打开来。

哑女低着头从他们身边跑过去，白瑜刚想再冲她喊声抱歉，却忽然发现她颈子上似乎系着一圈红绳，他怀里的土地神也看直了眼，挣出来追着哑女而去。然而这一切，被捂着眼睛的吴鸣都没看到。

白瑜也想追过去，但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喊住了。

“两位公子什么事啊？”

他回过头，看到了另一名女子。她已经穿戴整齐了，一袭红衣绣着金花，一头的金簪步摇，晃的白瑜眼睛疼。

“对不起，我们....呃....我们看到一扇门...好奇。”白瑜红着脸磕磕绊绊的说着，眼睛往哑女跑走的方向看，那边已经没有人影了。

女子用手中的扇子指指被白瑜捂着眼的吴鸣问：“这位小公子没事吧？”

白瑜低下头一看，吴鸣捂着鼻子，但鼻血已经顺着他的衣袖滴下来了。

“我没事”吴鸣拉开白瑜的手，仰起头尽量不看女子，手摸索着扶住墙壁站好。

女子罗扇掩面轻轻一笑道：“瞧着你们也吓着了，倒也是我们不对，借佛室换身衣裳忘了锁门了。”

白瑜尴尬的笑笑，挠着头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女子点点头一指后院的方向说：“两位公子要是想礼佛，后院有更大的佛堂，这是我们店里平时上香的地方，就图个方便，想灵还是诚心去后院的好。”

白瑜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过头来问：“姑娘是？”

“在店里掌掌柜”

“是老板娘啊。”白瑜眼睛盯上她的手腕问：“老板娘点的什么香？”

这女人身上的香味和白瑜记忆里的香味完全吻合，而且她的手腕上正绕着一圈红线，那线忽明忽暗，长长的连接在她身后的佛像上。

女人注意到他的视线，狐狸似的笑着问：“怎么了？到底是香好闻还是我的手好看啊？”

她说完话的瞬间手上的线消失了，白瑜一愣，收回目光说：“我还是比较想知道是什么香。”

老板娘有些不满的哼了一声，抬手拢拢头发说：“檀香而已。”

白瑜继续问道：“但我闻着还有别的味道，是煮了茶还是掺了别的香料？”

老板娘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指了指地板道：“我先前在这打翻过香粉，不过公子，你是不是在哪受过惊吓，着脸白的很啊。”

白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看向吴鸣，而吴鸣忙着仰头看天，完全顾不上看他。他只好再看向老板娘问：“我听闻客栈里会出现神迹，是什么样的？”

“这你就问对人了。”老板娘眼睛亮了起来，小步轻盈的把他们往后院领。

到了后院，她指着院落当中的一大片空地说：“早年间我家贫困，做过不少生意都不成功。当年赶夜路路过此处，见到一名昏倒的僧人，我便把身上仅存的干粮给了他，不想那位竟是天上来的活佛，他跟我说在此处建客栈必会发财，我便依他所说在这里建起客栈，他还给了我一把种子，我种下它们三天后院子里就长出了棵菩提树。”

白瑜环视一周疑惑的问：“菩提树呢？”

老板娘狡黠一笑说：“这就是神迹了。那棵菩提树长成就消失了，从那以后要在月圆之夜，月光照在空地上时才出现。那树奇的很，受苦受难的人见到便会转运，修佛的人见便能悟出佛法，但要有缘才能见到。先前有一位四处云游的佛师见过我这棵菩提树，一夜之间悟出大道，这事就从他嘴里传开了，我这也生意也跟着起来了，那位活佛果真没骗我。”

吴鸣捂着鼻子忍不住问：“这么神？那活佛呢？”

老板娘道：“那可是天上的佛祖，教予我生财之道后就消失了。”

这话太玄了，但未必全是假的。白瑜思索一阵说：“今天是十五，月亮会圆，希望我也能有缘见见神迹。”

老板娘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着说：“那就看公子的造化了。”

不等白瑜再开口，她先一行礼抱歉道：“二位在这转着，今儿客多，我就不陪了。“

白瑜看着她的笑脸，心里清楚这人滑的很，身上的秘密也不少，但再问肯定是问不出来了，倒不如等夜里看看院子里的“神迹”是怎么回事再做调查。他向老板娘道过一声谢，拉起吴鸣往主楼走去。

老板娘目送着他们走了一段，转过身来立马换了副阴森的表情，眼中杀意直闪。

另一边两人回了客房，但房中并没有陆识渊的身影。白瑜打开窗子透气，一只麻雀飞了进来，扑扇着翅膀落在吴鸣肩上后变成了一张信纸落下来。

吴鸣接住信纸展开来扫了两眼便将它烧毁了。白瑜把好奇的目光投向吴鸣，但吴鸣并没有要解答的意思，简单的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就拎起自己的剑对他说：“我去和大爷一起办点事，你呆在这里不要出去，渴了饿了就喊小二给你送，夜离我们就回来了。”

说罢他踏上窗户，眨眼间就消失了。

一个个的能不能都把话说白啊。白瑜心里憋得直骂娘，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坐下找出从青宫府带来的纸笔，勾勾画画的捋顺目前为止发现的线索。

也不知是夜里没睡好还是太累了，白瑜的脑子有些迟钝，再加上那些线索琐碎凌乱，他硬是坐到天快黑了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夕阳斜照进窗户，他正愁着，门被敲响了。紧接着门被打开来，两名店小二走进来，一人手里端着盘果子，另一人则拿着水壶对白瑜恭敬道：“我们来给公子添茶。”

白瑜点点头，看着他们给桌上的碗盏添茶，全然没注意到窗户上忽然出现了个人影。

他刚拿起茶碗，头上就挨了重重一击。紧接着他嘴里被塞进一团布，然后被人五花大绑起来。他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视线内模糊一片，仅能看清楚三团移动的黑影，其中一个黑影靠近他，然后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全部黑了下去。

白瑜本能的感觉到自己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大袋子里，有人正在扛着自己走。耳边始终只有三个人的脚步声，没有多余的杂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再一次明亮起来。虽然他人还是不能动弹，但视线清晰了不少。将他打晕那三人把他放到一处平台上，上手撕掉了他身上的衣服。

皮肤接触到湿冷的空气，白瑜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还能出声？你们怎么回事？”

是老板娘的声音！

白瑜努力歪过头，果然看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

“在房里时明明是晕了啊，一路上也没有动弹。”搬他来的小二语气里沾的委屈

老板娘嫌弃道：“行了行了，一群废物，滚出去，把嘴都给我闭牢了。”

那三人道了声“是”便从白瑜视野里慢慢消失了，紧接着一个脑满肠肥的汉子出现了，他穿着一身白，手里拎着个菜刀，上下打量着白瑜问：“这就是你说的蛤蜊？”

老板娘点点头说：“我一眼啾瞧出这小子是个刚化形的蛤蜊，他那鼻子和眼睛太灵了，精魄比孩子还干净。这么好的东西，烹制来给那些大人们享用，怎么也能挣个万把两金子。”

那汉子听了她的话凑上前去伸手摸上白瑜的身体，一触到白瑜的皮肤就忍不住感叹道：“这皮肉可真是极品，太嫩了。”

说着他又板起白瑜的脸来看，那双沾着油污粗粝的手拂过白瑜的面庞，弄得白瑜一阵恶心。

那人摸了又摸，不停地咋舌，他紧盯着白瑜对老板娘问道：“这杀了也太可惜了，你瞧瞧这小脸，这小身段，比女人还漂亮啊。”

老板娘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叫骂道：“你个登徒子，我告诉你，别打歪主意，他要是破了身精魄受染，端上桌客人不满意，我就把你剁了下酒。”

“哎行行，知道了。”男人烦气的摆摆手，弯下腰拿起一坛酒说：“这么鲜就用酒蒸了吧，那味儿最正，保证他们吃了还给要给你加钱。”

“按你说的做就是“老板娘边往外走边说：“可快点啊，都城来的官老爷们夜里的宴可是要硬菜的。”

白瑜身上稍有了些力气，见男人又把手伸向自己，他嘴里呜呜的叫着挣扎起来。

但是他那点劲头根本没用，那人很轻易的就按住了他，把他嘴里的布团拿出来，从酒坛里舀出酒往他嘴里灌。

“哎哟小美人，别费劲了，喝了酒好上路。”

那人边给白瑜灌着酒边轻薄他，白瑜羞愤难当，但烈酒入喉，他的意识很快就不清楚了。见他醉的的动不了，男人把他抱到一个巨大的蒸屉上，然后又开了一坛酒浇在他身上。

“救命....救命....”白瑜的声音细若蚊蝇，他意识一片混沌，但有一个身影却在他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陆识渊....救我....陆识渊”

“喊谁呢？你爹？”男人在他脸上又摸了一把，然后拿起蒸屉的盖子边盖边惋惜的说：“喊谁都没用咯。”

世界再一次黑了下去，白瑜的感觉身体周围腾起一股雾气。那股水雾越来越热，最后烫的他浑身都疼，他实在耐不住了，在一片滚烫中昏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了，带着一身欠款，带着一身遗憾，就这么死了。如果可以，他希望下辈子千万不要投胎成海鲜，被蒸实在是太痛苦了。

或许是老天爷终于肯可怜可怜这个倒霉蛋了，又或许是上帝的市民热线修复接通了。白瑜身上滚烫的热度在慢慢下降，他开始感到清凉，感到身子在变得舒服。他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在笼屉里，而是躺在一片柔软的垫子上。

过了许久，他终于能睁开眼睛，但是眼前仍是一片黑色。

他伸手四处摸了摸，摸到了一片坚硬的墙壁，这墙壁手感很熟悉，是他的蛤蜊壳没错。

壳子冰冰凉凉的，不像是被蒸过。他手又摸到自己身上，发现自己穿着衣服，只是很大。

他正懵着，听到壳外传来阵阵哀嚎和惨叫声。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白瑜将壳缓缓打开来一条缝，待看清楚外面的光景时，他再一次呆住了。

外面是一片荒地，篝火将夜照的通明，身披金甲的士兵们将几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按在地上。那些男子头破血流，身上的华服沾满泥污，嘴里不停的喊着“明鉴”、“饶命”。

比那些人更惨的是离白瑜几米远的一个胖男人，此人正是那个要把他酒蒸了男人。

他被一名士兵踩在地上，整个人看上去血肉模糊。男人张大着嘴发出凄厉的哀嚎，这也让白瑜看清他嘴里一颗牙都没有了。

两名士兵走上前来，将男人的双手拉出来。紧接着一把匕首掉到了士兵面前。

扔匕首的人就在白瑜壳子前，白瑜努力过脑袋，看清了那人的背影。

是陆识渊。

白瑜动了动嘴想喊他，却没能发出声音。

见士兵拿起匕首，陆识渊开口对男人问道：“哪只手先碰他的？”

男人张大了嘴，努力哭喊出两个完整的词来：“没有....饶命”

陆识渊歪了歪头，语气里带着笑意问：“是左手？”

抓着男人左手的士兵听到他的话，立即手起刀落剁下了男人左手的拇指。

男人当即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他拼命摇头，嘴里喊着：“不...不....”

“不是啊，那就是右手咯？”

抓着男人右手的士兵没有匕首，听到陆识渊的话硬是将男人的右手食指折断掰了下来。

惨叫声不绝于耳，躲在壳子里的白瑜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吓傻了，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白瑜的气息和视线，陆识渊回过头来，看到了贝壳裂开了一条缝隙，里面还有东西在动。

他转身半蹲下来，扶住贝壳顺着缝隙往里看。

白瑜和他四目相对，脑筋一时没转过来，哭了。

“嘘，再哭抽你。”

话虽狠，但语气却比平时轻了不少。白瑜听话的抿紧嘴，抬胳膊蹭了蹭脸。

“睡吧。”

陆识渊拍拍他的贝壳，手往下一压，把缝隙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