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缸里泡了一会，祝子慕觉得身上没那么疼也没那么僵硬了，但是依然动弹不得。肖夜守在缸边看着他，时不时伸手去摸一摸他的身体，不停的问他难受不难受。

祝子慕的脑袋和脖子还能动，一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他看着肖夜的衣服和头发也是湿淋淋的，温声劝他道：“我在这里泡着就行，你请这里的人带你去换换衣服吧，本来就体寒，再生病就不好了。”

“我没事，我就在这看着你”肖夜把脑袋靠在缸边

祝子慕继续劝他，但肖夜死倔，就是不肯走。祝子慕越劝越生气，最后直接骂了起来

“猪羔子，命不要了？滚去换衣服！”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肖夜干脆直接把耳朵堵起来，死皮赖脸的靠在缸边，见祝子慕气的说不出话，他还撩了两把水，然后嬉皮笑脸的挑衅道：“有本事你爬出来踹我？”

“你给我等着”祝子慕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等我好了非把你打的喊爹”

“哎哟，师哥，我真的好怕啊！”肖夜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演技十分浮夸。

六慧站在一边，见他们从相互关心无缝切换到快打起来，看的有些傻眼。

他们正吵着，王展带着铃铛赶到了。王展见祝子慕泡在缸里，又听六慧大师说他起码要泡两个时辰以上后忍不住感叹道：“君思，你今天这澡泡的可真足啊，披个盖子都能当王八了。”

肖夜听到他的话，扶着缸子笑岔了气。他笑的一颤一颤的，连带着缸子都在微微抖动。

祝子慕气炸了，冲着他俩怒吼道：“滚！离我远点！”

“别生气嘛…”小侯爷看着他的样子，把脑袋低下去硬憋着笑。

肖夜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凑近祝子慕说：“就是啊…师哥…师哥别生气，王八不好吗？那玩意多长寿啊。”

祝子慕简直要被他们气死了，一张脸憋的通红，骂人的话都噎在嗓子眼，一时间不知要从哪一句骂起。

“阿弥陀佛，好了好了”六慧赶紧上前一步，对肖夜和王展说：“两位公子随我门弟子去换换衣服稍作安置吧，这里会安排人看守，不必费心。”

“我在这陪他。”肖夜收起笑容，一脸紧张的看着六慧大师。

六慧笑笑，双手合十道：“这邪毒在血脉里，只有心静，毒才能解得快。”

肖夜听了他的话犹豫起来。他看向祝子慕，然而祝子慕不想理他，干脆把眼睛闭起来，脸转到一边去。

铃铛抱着祝子慕的剑对肖夜和王展说：“好啦！你们去换衣服，我在这呆着，有哪里不妥就让洛平去喊你们不就好了。”

“对。”祝子慕闭着眼睛附和道：“不想我死就滚去换衣服。”

肖夜犹豫再三，还是乖乖的跟着王展和普光寺的弟子去换衣服了。

四周安静下来，祝子慕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六慧捻着佛珠对祝子慕说：“寺里还有一些事务，我须得去处理一下。前厅有值守的弟子，公子若觉得哪里不妥，喊一声就有人来了。”

“您快去吧，给您添麻烦了。”祝子慕抱歉道

六慧点点头，合掌微微鞠一躬后离开了。

祝子慕看着大师离开，又开始观察起四周的环境。这是间很大的佛堂，但并没有供奉佛龛神像，只是摆了许多蜡烛，堂屋四角都放了香炉，此时正飘着袅袅的香烟，在他周围还摆着许多相同的水缸，可能都是灵水。

忽然有一只小手拍了拍他的脸，祝子慕一看，是铃铛踩着虎形的洛平爬到缸边来了。

铃铛的小脑袋搭在缸边瞅着他，洛平毛茸茸的脑袋也搭在缸边看水里的鱼。祝子慕看着他俩，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不难受啦？”铃铛奶声奶气的问他，洛平一双圆眼也从鱼身上转移到他脸上

祝子慕想摸摸他俩的脑袋，但是身体实在不由他控制，他叹了口气说：“还是动不了，但是好受多了。”

铃铛努力伸手碰了碰他的肩头问道：“要不要睡一会？”

“不了吧……”祝子慕其实有点困，但是他害怕自己睡着了滑到水里再淹出个好歹，他现在已经对水产生了很大的恐惧。

他正和铃铛聊着天，肖夜又跑回来了。

肖夜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头发也弄干梳理好了，他手里端着只碗，跨过佛堂的门槛就径直朝祝子慕走过来。祝子慕还在生气，见他走过来，干脆直接扭开脸无视他。

他把碗轻轻放在地上，伏在缸边轻声对祝子慕问道：“师兄，还在生气呀？”

祝子慕哼了一声，瞥着他说：“我是王八，气性就是大。”

“噗嗤”肖夜忍不住笑了，他凑近祝子慕，柔声哄道：“师兄别生气了，我才是王八，把我炖了给你补补好不好？”

“你不是王八，你就是头猪。”祝子慕翻了个白眼

“好好，我是猪”肖夜点点头，把碗从地上拿起来“你得快点好起来，好了想怎么料理我都可以。”

他边说边舀起一勺药汤凑到祝子慕嘴边：“来喝药，看看喝下去能不能起来踹我。”

祝子慕被肖夜逗乐了，但那个药汤子的味道直钻他脑门，他盯着那个勺子犹豫起来。

“我带了点心，就是你在船上吃的那个”肖夜示意他往自己胸口看

“真的？”祝子慕往他胸口看去，还真鼓鼓囊囊的，应该是揣了什么东西。

“真的，只要你把药喝了，我就喂你吃。”肖夜继续哄着他说：“如果你不喝药，我可就当着你的面把它们都吃了啊。”

祝子慕最终选择了英勇就义，他屏住气，一口一口的把药喝光了。肖夜欣慰的拍了拍的他的头，把空碗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他把纸包打开，里面是从镜江城带来的点心，经过一路的颠簸，已经有点碎了。肖夜挑拣了一下，拿出相对完整的点心喂给祝子慕。

点心入了口，苦味慢慢被驱赶走，祝子慕觉得舒服了不少。

“我也想吃”铃铛盯着肖夜手里的点心说道，洛平也看向那些点心，轻轻的叫了一声。铃铛听了他的声音继续说：“洛平也想吃。”

“不行”肖夜很坚决，他打算把这些全喂给祝子慕

“小气！”铃铛愤愤不平，可怜兮兮的趴在缸边看着祝子慕吃点心。洛平也发出一声哀嚎，学着铃铛把脑袋搭上缸边瞅着祝子慕。

祝子慕被他们看的噎住了，他往下使劲顺了顺，轻声对肖夜说：“我吃得差不多了，给他们吃吧，你也吃点。”

肖夜听了他的话，自己吃了一块点心，然后不情愿的把纸包递给铃铛。铃铛欢天喜地的接过纸包，和洛平分着吃起来。

祝子慕看着他们欢喜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肖夜拍拍手，把手伸进水缸摸了摸祝子慕的身子，他皱起眉头问道：“这水会不会太凉？”

“我现在感觉不到。”祝子慕无奈道。他现在动弹不得，身上的感官也变得迟钝，对水的温度也没什么感觉，只能时不时感觉到缸里的鱼在拿尾巴拍他。

肖夜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下次再有这种事，你先跑，别再救我了。”

“你觉得我会丢下你不管吗？”祝子慕感觉自己平息下去的怒气又开始往上蹿

“为了我，不值当的。我就算死了也没什么人惦记。”肖夜的声音低沉，他说完转而一笑继续道：“而且我从小命大，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事。”

祝子慕被他说得心里一阵难过。他知道被人抛弃的感觉，他记得肖夜说过自己从小就四处流浪。他被父母抛弃后尚且还有奶奶疼他，肖夜呢？这个孩子一直靠自己努力的活着，在山野里挖坟头养活自己，如果不是那次抓虎灵遇到他，他又凑巧有灵核金丹，不然他现在不一定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祝子慕看着肖夜，脑海里浮现出初见时肖夜那个瘦瘦小小的样子。

“阿夜”祝子慕唤了他一声，认真的说：“怎么会没有人惦记你？不管以前怎么样，师尊把你交给我，我就把你当亲弟弟惦记。你如果有什么事，我会很伤心。”

祝子慕努力用头碰了碰他搭在缸边的手，继续道：“我在乎你，我愿意豁出命救你就是觉得你值得，以后别再乱想，记住了吗？”

肖夜伸手抚上他的脸，他深深地望着祝子慕，良久深吸一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乖”祝子慕笑着蹭了蹭他的掌心。

“你们在聊什么呀？”王展歪着身子出现在门口，笑嘻嘻的看着他们。

“聊聊回麓萝峰要吃点什么。”祝子慕把头靠在肖夜手上道

王展端着一个托盘走到缸边闷闷地说：“回去吃什么不知道，这几天肯定是先吃素。”

肖夜往他手上的托盘一瞧，上面是两碗斋饭和一碗菜粥。

“有的吃就不错了，总比掉到江里给鱼开荤强吧？”祝子慕闻了闻，那些饭菜还是挺香的。

“倒也是。”王展把托盘放到地上，端起碗想给祝子慕喂点粥喝。

“我来吧。”肖夜从他手里拿过粥碗，指指地上的斋饭对王展说：“你先吃点饭吧。”

王展点点头，乖乖的坐在地上吃自己的斋饭。

饭菜虽然是全素，但还是很香的。铃铛和洛平吃完点心，又被饭菜香气吸引，一起扭过头看着正在吃饭的王展。王展感觉到他们的视线，一抬头就看到熟悉的大头老虎正流着哈喇子盯着自己。他两眼一翻，顿时失去了意识。

祝子慕嘴里含着一口粥，眼看着王展晕过去，赶紧咽下去喊肖夜去看看。

“他没事，这个时候把他弄起来一会还得吓晕。”肖夜瞥了王展一眼，继续往祝子慕嘴里喂粥

“……”祝子慕看了一眼洛平，不再说什么，安静下来吃粥。

一碗粥吃完，祝子慕撑得打了个嗝，他把洛平唤回剑里。让肖夜把王展叫起来吃饭。

肖夜往王展脸上撩了点缸里的灵水，又踹了他两脚。看王展悠悠转醒，肖夜坐下开始吃饭。王展清醒了一下，端起自己的碗，却发现碗已经空了。他哀嚎一声，看向躲在大缸后面的铃铛。铃铛赶紧擦了一下脸上的饭粒，变回原形跟祝子慕一起泡在缸里。

王展委委屈屈的抱着自己的碗，靠在缸边慢慢的陷入了自闭。

祝子慕看着他怪可怜的，忍不住说：“小侯爷，咱们路上还带了些干粮，不如你回去找找？”

小侯爷听了他的话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他站起身说：“那我回去看看？”

“去吧去吧”祝子慕笑道

“我马上回来啊。”小侯爷拔腿就往外跑，一溜烟的没了影。

吃饱了饭，祝子慕越来越困，他看肖夜也吃完了饭，忍不住开口对肖夜说：“阿夜，我睡一下，你辛苦一下，看着我点，我怕滑进水里。”

“放心睡吧。”肖夜趴在缸边道

祝子慕偏过头去，佛堂里很安静，肖夜也站在旁边，他觉得甚是安心，很快就陷入了梦境。他没有梦到熟悉的“香蛇”，但寺庙里的檀香起拥着他，这一觉也睡得很舒服。

等他再睁眼，已经躺到了一个大通铺上，肖夜正坐在他旁边脱衣服，见他醒来便停下动作柔声问：“醒了？”

“嗯……几时了？”祝子慕试着动了自己的四肢，发现还是动弹不得。

“已经过了子时了。”王展把被子从柜子里抱出来盖在他身上说：“六慧大师说灵水已经泡的差不多了，但是你可能还得呆一天才能动弹。”

“还得这样一天啊……”祝子慕实在有点崩溃。

“你就多睡觉养精神吧。”王展吹灭了屋里的灯，摸黑爬到通铺的另一头躺下了。

肖夜伸手帮祝子慕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搂着他小声说：“你就好好歇着吧。”

祝子慕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闭上眼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数羊数到后半夜，突然听到肖夜轻轻的喊了他一句：“师兄”

“嗯？”祝子慕应了一声，心想这小子怎么也没睡

“我……”肖夜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说了句“没事。”

祝子慕想他可能是睡迷糊了，没有再出声。他听着屋里均匀的呼吸声，终于慢慢睡去。

晋宁崖普光寺的晨练，一定要赶在天微微亮，一众弟子列好阵，齐齐的坐在校场上，先诵经，再默心法，待到太阳开始升起，便拿起身边的兵器操练起来，初阳金光普照，众弟子动作强劲有序，好一派壮观之景。

祝子慕身上有伤躺在屋里不能动，小侯爷和肖夜借口看护他，缩在屋里睡懒觉。平时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能睡，没有课的时候最早也是日上三竿才能醒过来。

但是现在，他俩却大眼瞪小眼，谁也睡不着了。倒不是不困，而是这屋里，实在太亮了，这根本不是大清早该有的亮度。

肖夜翻身下床，打开窗户往外望，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瞎了，他眯起双眼勉强看了看，然后把窗户关上坐回了床边。小侯爷挪了挪屁股过去问他

“你看见什么了？莫不是被后羿射下去的那几个太阳又飞上去了”

“那倒不是”肖夜揉了揉眼睛“这里是普光寺你知道吧”

“知道啊”

“那你说说都什么人在这”

“和尚呗，怎么了”

“他们现在都在外边做晨课，你说呢？”

小侯爷愣了愣，嘴角一抽，大概明白了外面的情况。

普光寺弟子都是和尚，迎着阳光晨练，那些阳光洒在他们光秃秃的头上，直接折射进了正对着校场的他们的屋子，为他们送上来自大自然清晨温暖的关爱。

晋宁崖上的普光寺，素来有金光聚奇崖，万邪莫敢近之誉。肖夜一直觉得他们吹牛逼，但是今天觉得，他们谦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