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年前，永乐村迎来了一位年轻的神明，这是村里的第一位神明。

有些村民从遥远的其他村落见过神明，他们会倾听信徒的愿望，尽他所能去帮助他的信徒。

神明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这里的村民很淳朴，每个人都愿意当他的信徒。

村民尊敬又畏惧着神明，好在神明温柔又没有架子，渐渐的村民与神明的关系变得十分亲密。

得到庇护和帮助的村民们自发为神明雕刻了一尊石像，耗费了三年的时间，终于将石像完成，涂上了金箔的石像金光闪闪，神圣且庄严。

村民们每天都给神明上香，他们念道，

“庇护吾村之神永存！”

“愿神明永存吾村！”

又因有时雨天，村民又为神明之像建造了一间屋子，为神像遮风挡雨，又派人每日守着，以免有人来供奉时对神像做出不雅的事情。

建造石像对于神明而言可有可无，他并不会离开村子，一旦神明选定了地方，便会待到死亡。

神明的确会面临死亡，虽然他们的寿命有亘古之久，受到伤害也会很快恢复，但必须承受双倍的痛苦。

神明并不完美，他们也是肉体存在，能被杀死。

神明诞生于天地之间，倾听万物之声，帮助人类是冥冥之中的牵引。

即使得不到信奉神明也不会消失，但神明绝不会让自己处于没有信奉的地步。

从诞生之初，他们便会寻找需要神明庇护的人类，互相汲取，人类有了神明的庇护与帮助，神明得到信奉，获得更多力量。

但神明获得的力量也只能用于帮助人类，他们凌驾于人类之上，拥有人类不能拥有的神力，所以必须友好对待人类，这是刻于骨子里的天性。

因天地所诞生的神明，一直有看不见的枷锁，紧紧束缚着他们。神明还未意识到这点，直到那场厄运来袭。

村子遭受了空前的灾难，疫病来势汹汹，村子里的老人妇孺全部病倒。健康的人向神明祈祷，神明也尽他所能给予帮助，却毫无效果。

神明只能寄望自己能起沉疴肉白骨的血肉，他割下自己的肉，对村民说，

“拿着这个去喂给病倒的人。”

村民照做。吃了肉的人渐渐好转，但远远不够。

远远不够。

村民不知从何得知这是他的血肉，不仅能起沉疴肉白骨，还能延长寿命。一切皆是冥冥之中，他们将神明绑了起来，神明远超常人的自愈力让他们日复一日的汲取。

神明的微笑消失了，在经历苦难之后，他变得麻木又漠然，似乎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他质问了无数次，却得不到他们的答案，他又尝试倾听他们的心声，无一不是想要他的血肉滋补自身，他对村民太失望了。

村民开始还带着畏惧，渐渐的他们越来越大胆，因为他伤害不了他们。

而那座被供奉的石像，也无人再去了。

村民不再将他当成神明，而是一只能延长寿命，消除病痛的畜生。他暂时还死不了，他看着自己的肉被割走，长回来。

他们一次又一次放他的血，割他的肉，他连反抗都做不到，神明不能伤害信奉他的人，这群披着人皮的恶鬼吃着他的血肉的同时，信奉着他。

信奉着他那能起沉苛肉白骨的血肉。

他问天地，为什么他身为神明，却连自己都无法保护。天地不语，亲自将他推入深渊，那层层叠叠的枷锁便是证明。

日日夜夜，不知过了多久。

神明觉得他要死了，他已经感受不到信奉，也没有信徒了。没有信徒不等于死亡，是他自己不想活了，在这段包含折磨的日子里，他想通了一些事情。

天地之间的桎梏压迫着他，而所有诞生人间的神明，是天地的一场实验。天地在看人心，而人心难测。

神明来到人间，却不知这是地狱。

吱——门开了，昏暗的木屋落了些光。

是他。

他看着他，露出嘲讽的笑容，而神明依旧冷漠，显得高高在上。这明显激怒了来人，他被狠狠踢中心口，只听那人阴阳怪气的说，

“装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神明看着来人，眼神晦暗不明，冷冰冰的不带一丝生气，他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语气极尽眷恋，像在对待他最爱的人，他说，

“这一切永远不会消失。”

来人被神明突如其来的话搞懵，神明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他摸不透话的意义，但不妨碍他继续讽刺，话还没说出口，神明却在他眼前化作光点。

神明消失了。

那人隐瞒了神明最后说的那句话，跟其他村民说神明消失了。神明的消失并没有引起什么涟漪，消失如同死亡，神明在他们肆意的汲取下活了三年，已经算是奇迹了。

失去神明获得一个更好的村庄，村民身强体健再也不会生病，这份单方面的买卖十分值得。

是什么改变了村民，神明暂时无从知晓，可人性本就贪婪又薄情，他怀着的一颗赤子之心被撕咬粉碎，只剩怨恨。

掩盖于黑暗之中的行为，被压在每个人的心底处，无人再提。只有那人每夜在梦里重复着神明最后的神情与那句话，梦里的他一遍又一遍说出了实情，一切的变故是因何而起，是天地要看人心，便设法让人类知道神明并不伟大。

那天晴空万里风微凉，处处皆可爱。

村民却陷入了恐慌。

神明出现了，就像第一次来到永乐村那样，他带着温柔又无害的笑容。

神明说:“将他带来，我想看看他过得怎样，是否夜夜酣睡，梦里无我。”

怎么可能梦里无他？他进他的梦，才发现一切的事因，搅得那人夜夜惊醒。

村民战战兢兢去请那个说神明消失了的人，他在村里的地位从背叛神明开始便水涨船高。

听着村民的话，那人因为夜夜惊醒，脸色蜡黄两颊凹陷，已经是一副要死不死的短命像，即使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他还是心存希望，转身便想逃。

神明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那人终是死了。

他一边骂着神明一边祈祷天地能救他一命，梦里的那张脸无限扩大，神明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那人露出古怪的表情，狠狠啃下自己手上的肉，吞咽进肚。

“谁也救不了你们。”神明说，“在你们对神明起了妄念的时候，注定就是这种下场。”

吧唧吧唧的咀嚼声响在场上每个人耳里，他们对眼前熟悉的神明感到恐惧。

那人的脸上同样写满恐惧，他发出痛苦的哀嚎，又求饶着让神明原谅他，身体却不受控制。就像他们对待神明那般，他们也将如此对待自己。

贪婪的人不该被原谅呀，神明站在一旁轻轻笑着，眉眼皆是愉悦，他问他，

“好吃吗？”

啃食自己的人点点头，却发出一连串的不，他的一条手臂血肉模糊，已经露出白骨。

“你最好把自己啃食干净，一丝不留，不然会有人代替你。”神明的语气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听在村民耳中却不一般，代替的意思，是他们也将啃食自己吗？

“别动，下一个是你们。”神明轻飘飘的话制止了想上前攻击他的人，那些人手里拿着武器，无法动弹。

其中一人忍着恐惧说，“神明？大家看清楚，这是鬼怪！那位温柔勇敢的神明早就消失了！”

神明看了他一眼凉凉道:“是啊，他早就死在你们手里了。”

村民的表情可谓精彩，神明又笑嘻嘻说:“你们放心，我不会那么快把你们杀死，毕竟我和他达成了一个交易。”

有人颤巍巍问，“什么交易……？”

“游戏。”

是什么游戏，又和谁交易，神明没有为他们解答，天地会告诉他们，毕竟天地那么偏袒人类。

那个啃食自己的人没有将自己啃食干净，于是那些想攻击他的人代替了他吃掉了他，最难下肚的骨头也被磨成粉末，合着水喝了下去，干干净净。

“我想你们不会想吐出来，”他的语气温柔，一点威胁的意思都没有，村民知道神明不会作假，他没有理由不恨他们，“吐出来就继续吃进去。”

神明在经历背叛与苦难后，打破规则，挣脱枷锁，成为了天地间变成鬼怪的神明。但远远不够，他的对手不止是那些人，还有天地。

第一个背叛他的人死了，村子里的厄运终于来临，这是村民应得的结果。他们将一个接一个亲口啃掉自己的血肉，又亲口吞咽进肚。

村民恳求鬼怪放过婴孩，说婴孩何其无辜，他却温柔道，

“神明不无辜吗？”

一夜之间，哭啼声四起，所有婴孩全进了他们父母的肚子，何其无辜？无辜是罪。

心思活络的人趁着时机想逃跑，逃到一半被突如其来的雾困住，在雾中弯弯绕绕回了村子，他们永远都别想逃掉。

神明对天地说:“人性贪婪，你看明白了。”

天地依旧不语，神明变成鬼怪，是他的失误，而更大的失策是鬼怪的强大，天地无法将他束缚，于是他们做了交易。

游戏开始。

…

鬼怪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游戏，不过他已经腻了，接下来是自己和天地的事情了。

鬼怪说:“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

轰隆隆，天地间传来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放过村民。”

“不可能呀天地，他们不死神明可不会离开这个世界。”这句话不带情感，只是在陈述事实，他不由得嗤笑。

“你不能离开。”

“他们可以进入我们的世界玩游戏，我自然也可以。”

天地沉默，天空出现裂痕，层层叠叠的枷锁自裂痕伸出，朝着鬼怪飞去，无法束缚的东西，毁灭是最好的选择，他真是做了个最愚蠢的交易，就在这时鬼怪的声音在天地间响起。

“我以为你是真正的神，其实不然，强大的人才是神。”

锁链穿透鬼怪，顷刻之间鬼怪在天地间渐渐化作光点，又听他说，

“没有永恒的神呀。”

“我潜伏十八年，就是为了让你尝一尝被毁灭的感觉。”原本化作光点的鬼怪重新聚集，白光褪去，他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怎么做到的……”天地有史以来感到心悸，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他感受到自己建造的世界正在坍塌，生物正在死去，不见规则的踪影，他的声音在颤抖。

鬼怪半眯着眼，接收来自天地的恐惧，他是怎么做到的？

“所有存在的东西都可以被毁灭，至于我怎么做的的？我不告诉你。”

鬼怪判定自己通关，身上淡淡的突然白光变盛，走过那片半透明星空，来到他们的世界。

而诞生他的世界不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