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顾御和江湖上的师傅学了两年，第二年回家委婉地表示自己想跟着将军进军营学习。丞相当然赞成，二话不说把自己儿子塞给了元旭他爹。

元旭每天清早起床读书，打开窗子就可以看到顾御站在他家那颗桃树下扎马步、练剑。而他自己则捧着四书五经咿咿呀呀的读，等丞相给他安排的先生过来教课。

偶尔念错了，顾御会提醒他:“劳其筋骨，不是鸡骨。你不会是饿了吧。”

元旭红着小胖脸点头。顾御往衣襟里寻了寻，拿出包好的桂花糕，当着元旭的面拆开，放进了自己嘴里，好心道:“你太胖了，晌时吃饭了再给你。”

元旭搓搓自己的小萝卜手:“我现在想吃，不给我吃，我告诉爹爹你偷懒!”

“我也说你偷懒，看看将军信谁。”

委屈的元旭只能咬着唇委屈地读书，发誓再也不要理顾御。可到了晌午，顾御将两块桂花糕摆在他面前，文旭又觉得鱼鱼是世上最好的人，依旧每天跟在顾御后头鸡飞狗跳。

“我和你说，小厨娘说我们府里的鸡都是放在山上养的，味道可好了。还有这个汤可是熬了好久才有得味道，甘而不腻。还有这个青菜……”元旭话没说完，就被顾御揪住了鼻子。

“你可给我歇歇，这一天怎么没个停。”

十一岁的元旭已然成了一个小话唠，一张小嘴叭叭的，和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天天在元旭耳边叨叨叨，顾御插个话都难。

吃完饭，两人躺在房顶上看星星。趁着元旭没说话，顾御开口道:“过几天我要和元将军去打仗了。”

十四岁的少年郎，没面对过死亡，对战场无知，带着兴奋热血。但也有对未知的恐惧，怕自己回不来。他想有人陪他说些话，什么都好，只要能安抚他心里的不安。

元旭本来在想明天要和顾御吃什么早饭，被顾御这么一句话弄得计划大乱。回忆起他爹要出去打仗，他娘说的话，故作深沉地拍了拍顾御的肩头:“早点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顾御本来以为元旭会说个相声缓解他第一次出征紧张。听到这家伙正经说话，半天没反应过来，盯着对方圆滚滚的黑眼睛发愣。

少年刚刚形成的喉结动了动，好久才认真回答到:“嗯，我会早点回来的。”

元旭嘿嘿的笑，像个傻子。

4.

顾御说会早点回来，但一载光阴匆匆而过，回到憬都，少年身量已到元将军的肩头。少了些风发意气，多了些沉淀。

丞相带着元旭去接他们，一个晃眼的功夫，元旭便跑下马车，湊到了人群中。

他挤啊挤，好不容易挤到前面，拼命的向将军旁边的那个少年挥手，唤他“鱼鱼”。

顾御也看到了他，和元将军说了句什么，骑着马在元旭面前停下，伸出手来把人拎上马。

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人咬牙切齿:“元旭你怎么还这么重?”

苍天可鉴，天地良心，元旭这一年明明肉眼可见的瘦了，还要被他这么埋汰。顿时不干了，嚷嚷着要下马。

顾御拉紧缰绳，抱住乱动的元旭:“再动就把你丢下去，让人踩死。”

元旭可怜巴巴看着下面的人潮，下面的人潮也注视着他:“你怎么去了趟战场，这么凶残了，残忍!”

他只是抱怨一下，却不知道正好触了顾御的心病。

身后的人许久未言，元旭察觉到不对，想转身看看情况。顾御却按住了他的肩膀，低下头将下巴抵在他肩上，不许他动的架势。

肩膀温热，细微哽咽声在元旭耳边混着嘈杂的人声断断续续。

他听到顾御说:“你个傻子，怎么知道我残忍。”

……

很久之后，元旭才知道顾御为何会那样说。

当时攻破敌城，顾御领了清剿的职责，但凡反抗便是杀无赦。但抓来的那些人里，不仅仅有青壮年，还有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孩童。

顾御初识战场，虽已知晓其中残酷，但仍做不到将屠刀悬于孩童颈侧。他看着那一双双未染世俗的眼睛，双手止不住的发抖，怎么也下不去手。求救一样，看向站在一旁的元将军。

“他们什么都不懂，只是孩子罢了。”

元将军只摇摇头:“他的父母家人都死在你手里，现在他们是孩子，可以后呢。御儿，你不能这么天真。”

最后，元将军握住顾御的手，手起刀落，三岁孩童的鲜血溅了两人一身。温热的液体混着泪模糊了眼睛，顾御心脏停止了一般。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元旭，也是这样的孩子。可元旭干净可爱，笑得傻傻的。眼里哪有这个孩子瞳仁中的恐惧?

只是战场，容不得他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