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鲭歪了一下头，冲对面的阿锦笑了笑，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如今隆冬天儿，在山中待上一会儿，估计抵达东海海滨也不过是开春时节，这样也正好遇上小型海潮，敲开龙宫大门也方便。

敖鲭长眉微拢，他想起已为人妇的龙吉对他说的那些话。

那日被他暗中引出来的龙吉见到他时，那副癫狂愤恨的模样，哪里有当初那个柔顺隐忍的龙女影子？

“你不过是一贱种！低贱的蛇妖之子！怎配得上西海龙太子的称号！！”龙吉夫人双手抓紧袖子，脸色难看得很，长长的指甲险些折断。

“哈哈哈哈哈……被镇压的滋味儿如何？”

“你母亲也被镇压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这俱是报应！你们母子俩害得我母……好惨……好惨啊啊啊啊！！”龙吉狰狞着脸，龇牙咧嘴，头上已现出若隐若现的龙头，凶相毕露，情绪已然十分激动。

已经变幻身形的敖鲭后退一步，他都刻意掩藏自己的灵力了，为何龙吉还是认出了他？

敖鲭索性撤下面上的迷雾，挥开周身围着他的茫茫白雾，“龙吉，你说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谁？”

敖鲭制住疯狂的龙吉，低声逼问那些向来瞒着他的往事，“我的母亲不是过逝了么？！”

龙吉哈哈大笑，妩媚的眉眼煞气十足，长长的指甲抵住他的脸侧，“你母亲，一个低贱的蛇妖，勾引敖闰诞下孽胎，天理不容！！”

敖鲭紧紧捏住她的手腕，龙吉疯狂的眼神逐渐迷离，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一道霹雳打得她浑身绽血，报应！哈哈哈哈……那日的西海泛起了滔天黑浪，她是不详的，你也是不详的！！西海怎么会出现一条黑龙？！分明就是蛇身而非龙子！啊哈哈哈哈哈……”

疯狂大笑的龙吉夫人鬓发散乱，鬓角一朵硕大的红牡丹委地，滚落在泛起白浪儿的黄河中。

此地偏僻，又无神灵驻扎。敖鲭特地选了这处来引出龙吉背后之人，谁料却获悉身世之谜……

他是蛇妖之子？！敖鲭沉着脸，手指捏得咯吱作响，顾不得龙吉的痛呼，甩开了她的手臂，“何以为证？吾不信！”

龙吉被敖鲭的力道甩在地上，手臂微微撑起上半身，冷笑不语。

敖鲭垂目注视了龙吉公主，这是他的妹妹，并非同胞而出，却一起生活了几千年的妹妹。

敖鲭狠狠一闭眼，抬掌打下一道霹雳，生生震裂了龙吉身边的土地，却并未伤她分毫。

“我不信……”敖鲭缓缓开口，西海之事既然引起了天雷，那必定不止西海之人知道，四海之内肯定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龙吉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恍惚之后又恢复疯狂的模样，她看了看渗血的手掌，低吼出声：“你竟敢打我？你这个杂种！！”

龙吉眼角绽裂，伏身倏然化作一条白龙，通体雪白而牙爪锋利，咆哮着卷起尾巴扫向敖鲭。

呼啸的风声在黄河边上掠过，一龙一人缠斗做一处，扬起的风沙迷了飞鸟的眼。

敖鲭抽出长戟扼住龙吉的双角，双目怒红地瞪视她，谁是杂种！闭嘴、闭嘴——

敖鲭双臂奋力一压，架起龙吉颀长的龙身打入浑浊的河道中。敖鲭红着眼怒极，别逼他出手，他不想弑亲！一点也不想！！

“敖鲭——你体内有低贱的血脉！你就否认吧，哈哈哈哈……父王他也护不了你，活该被扯下河君之位！”龙吉的身体在冰冷的河水中浮浮沉沉，嘴里仍吐出字字如刀的诛心之言。

敖鲭握紧了拳头，回身暴喝一声，“住嘴！龙吉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疯疯癫癫！洞庭湖君如何看得上你？！”

龙吉公主胸口闷疼，一口淤血堵在胸口上，不上不下，硬生生使她气竭，只能虚软地变作人身，斜斜趴在河岸上。

两人之间静默的气氛蔓延开来，敖鲭呼出一口郁气，蹲下身拉起侧卧在地上的龙吉。

缓过气来的龙吉用力挥开敖鲭的手背，恶狠狠地瞪视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敖鲭方才的话戳到了她骄傲的一生中最不堪的一件事，被自己的夫婿嫌弃，怕是再没有这般丢脸的龙女了！

敖鲭松开手腕，后退几步，“我母亲之事，我会自己去查。但那日陷害我之人，我也绝不放过！”

龙吉张开双手捂住脸，吃吃发笑，低哑凄厉的笑声不绝于耳。

“你去与天庭作对啊！我母后的仇尚未报，我不会罢休的！毒龙血的花美么？它的香味同样很迷人呢。”龙吉拢了拢长发，艳丽的脸上一片讽刺，唇瓣上的咬痕红肿发涨，眼角红红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敖鲭眯了眯眼，“你果然知道？毒龙血你根本不可能摘下来，龙族都不喜那迷醉的香味。是谁种出来的？又是谁？！将它的粉末放入我的酒樽中的！”

龙吉闭口不言那过手之人，只愤恨地盯着敖鲭的双手，“你居然逃出来了，天庭不会罢休的，执法仙君怎么可能放任你这种祸害苍生的孽胎到处乱跑！”

敖鲭失望地看了她一眼，“法华仙君自身难保，当然没空盯住人间的事情。你不说，我并非查不出来，兄长嘱咐我照看于你，可你并不需要我的照顾，也罢！困龙井我已经破了，就当作……并无兄妹情分，形同陌路矣！”

龙吉紧抿着唇，倔强的模样与敖鲭如出一辙，他们并非同母，却是同一个父亲，轮廓大致相似，只不过龙吉更似她高高在上的母后罢了。

敖鲭纵身飞起，凌然御风而去，寒冷凛冽吹得他鬓发飞扬，袍角翻腾，但他一脸冷峻狠厉，丝毫不觉周身灵力激荡澎湃，险些闷出一口血来。

火光掩映下，敖鲭的神情明灭不定，指尖被火星溅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一眨眼回望过去，阿锦正傻笑着看着他，两只眼睛弯弯的，如同天上初生的月牙儿，蒙蒙蕴着一股光。

“你在想什么呀？阿戟？我唤了你好几声了。”阿锦清越的嗓音在雪洞中响起，洞外的风雪依旧呼啸而过，时而卷进几点碎雪，再多的也就进不来了。

敖鲭蓦地柔下了眼神，摇摇头道：“无事，只是有些伤感而已……”

阿锦握住敖鲭被火燎了一下的手指，低下头来看了看，将那根指头含在嘴里吮了吮，又吹了吹那湿润的指头。

“那不伤心了。”阿锦咕哝几声，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将自己挤进敖鲭的怀里，又反手扯了扯身上的披风，“困了，快睡觉吧，外面的风好大呢……”

敖鲭揽住阿锦暖烘烘的身体，将脸埋进他的脖颈中，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一扫心头的沉闷，“睡吧，我护着你。”

阿锦点了点头，舒服地窝在敖鲭身上，手指还揣着敖鲭的衣带，生怕他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