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接连下了三天三夜，仿若承天的天柱倒了，磅礴的银河水倾泻而下，敖鲭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雨了。

等待已久的水患终于来了。

滔天的巨浪横扫一切，所有阻碍它前行的东西都将被粉碎，隆隆巨响即便是山顶也震得人耳朵生疼。

尖利的啸声夹着巨浪，冲撞着山门，不停震动的窗柩，青瓦翻滚而下，啪啦啪啦碎成一地。

只有敖鲭所在的这座精舍无事，大雄宝殿的屋顶也塌了泰半，那些个和尚不停地诵经，《往生经》、《严华经》，心慌意乱的小和尚紧闭着眼，求佛祖保佑。

水患之灾转瞬间吞噬不少人的性命，而敖鲭……选择了袖手旁观。

敖鲭冷漠的脸上不见一丝动容，这场暴雨不是他酿成的，但他选择等待，天庭的人一定会下来诛杀兴风作浪的水怪。

肆虐的江水湍急，打着旋儿冲走了一户又一户人家，这些运气不好的人家都在低洼的地方造了房子，从前贪图离水近，捕获鱼虾后也无需走上几炷香的时辰，攀上半山腰回家。

山顶的清泉寺因一眼净泉而得名，如今那泉水潭子早已浑浊不堪，咕嘟翻滚着着浊沙。

敖鲭不让阿锦喝山上的水，亲自捏诀唤出清凌凌的泉水，一切洗漱都用敖鲭亲自导出来的。

阿锦问其原因，敖鲭低垂眼眸，轻声道：“日后你便知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将来你为水神之时，切记水患之后那些浊物，凡人看不见水中的邪祟，入口之物便无禁忌。”

阿锦懵懂地眨着眼睛，捧着一杯热茶暖手，似懂非懂地拉长了音调：”哦——水中有‘邪祟’。”

敖鲭拨开他的额发，继续说：“那些邪祟看不见摸不着，除了用真火灼烧，用仙草净化，不然神仙也没办法……”意思是连神仙都会中招，只能避之。

屋外寒意逼人，分明是暮春之初，却因狂风暴雨而温度直降，寒如伏九之数，也不知山下的渔民如何挨过这阵凄寒。

敖鲭看着沸腾的红泥小火炉，低头拨弄手中的茶盏，“腹泻、呕吐……这是轻的，灾后这座药师佛的宫殿，怕是要被人们踏破了。”

阿锦似乎意识到这并不是好的事情，死亡在他的印象中就是鳞片黯淡无光，一片片剥落，最后瞪大眼睛无力地浮在水面上。

这是鲤鱼的死亡，当浑身火红的鳞片褪色剥落，这是朱鲤生病的征兆。

“他们也会蜕鳞么？”阿锦张大了嘴巴，有些慌乱地扭头看屋外倾泻的暴雨，“水，水能让人浮起来的，水中有很多浮游……”

语无伦次的阿锦让敖鲭回过神来，他看着这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孩子，虽然他已经六百多岁了，但死亡仍然让他慌乱、恐惧。

“他们不会蜕鳞，他们或许会被大水冲走，或许会被冻死，所有的房屋被冲垮。大灾之后饿殍千里，人吃人，易子而食，哭声惊动鬼神，直达九天云霄，那时候会有神仙下界，积攒功德以塑金身……”

敖鲭注视着阿锦，“这就是神仙道，太上之忘情，看着它发生，尔后施以援手，功德无量。”

阿锦圆滚滚的眼睛闪过一抹水光，他想起了六百年前与他一起生活的鲤鱼，有一只特别聪明的鲤鱼，他懂得很多事情，他总说神仙是没有感情的，只懂得修道，千万不要学他们那套。

阿锦心中涌现一股悲戚，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胸口闷得发疼，只想痛哭一场。

敖鲭看着阿锦眼中直直掉落的泪珠儿，一颗接着一颗，砸在碧青色的茶水中，漾起的水纹久久不能平静。

阿锦无声地张大嘴巴，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泪眼朦胧地回望敖鲭。

敖鲭举起手掌抹去他脸颊上的泪痕，第一次没有呵斥他娇气，懵懂却不一定不知人间疾苦，要想成为一位合格的水神，即使不需要悲天悯人的性子，但也一定要懂得人间疾苦，不能仗着自己的神力肆意妄为，只图一时痛快。

天道看着这一切，它记录着凡人和神仙的行为，不判对错，只算因果，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一切都会安排成命数，“劫数”因此而起。

阿锦握住敖鲭的手，牢牢地抓紧了，“大雨什么时候停？”

敖鲭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天庭什么时候派人下来，不知道那位仙君会用多久来诛杀了水怪，不知道江水过后还剩几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