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悠悠响起，鸟雀呼晴，大殿内又传来了诵经声，肃穆俨然，带着脱离尘世的愿力。

——是《楞严赞》，敖鲭蓦然睁开眼，单手搂着睡姿肆意的阿锦，翻身替他掖好被子。

清晨山中的风有些凉，一阵阵吹得人清醒不少，敖鲭合上客舍的木门，沿着石径往前殿走。

和尚们都在做早课，闭目诵经，磬儿铃儿鼓儿一齐作响，鼓儿敲得绵绵密密，不杂不乱，大殿上一切都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敖鲭立在大殿外，风有些变大了，吹得他的衣袍鼓了起来，敖鲭的手指捻住腰间悬挂的如意结，用的是正红色的丝线。

还是阿锦跟着素偶学打的结儿，手出乎意料的巧呢……

早课结束，一群清灰色衲衣的和尚有序地从殿门退出来，敖鲭左右观望，不见昨日那个素白衲衣的美和尚。

有知客僧快步走到敖鲭面前，问候了一声，“施主？早膳在东边的精舍，小僧会送到客舍去。”

敖鲭拢了拢袖子，朝知客僧点点头，又漫不经心地询问起昨日遇见的僧人。

知客僧合掌静默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是修闭口禅的师叔，心底不由阿弥陀佛了一声，“那是在清泉寺挂单的……觉明师叔，平日里不与我们一处，通常在后山修行。”

敖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称挂单的和尚为师叔？知客僧笑眯眯地道了一声，“师叔已在清泉寺挂单二十年，算得上是半个清泉寺的人了。”

觉明大抵是方丈的好友，这庙里庙外也都尊敬地唤一声师叔。

敖鲭抿唇不语，这觉明太像阿罗迦了，敖鲭皱眉一想，不对，挂单二十年了，看觉明面貌体态，年岁也不大，不过也二十几岁罢了……

知客僧见敖鲭不动，也没催他，扫地的小沙弥见了两人，合掌诵了一声佛谒，便绕过两人径自扫自己的地去了。

敖鲭被沙沙的扫地声惊醒，梦中被火灼烧的痛感蓦地从指尖蔓延开来，火辣辣地割着他的皮肉。

敖鲭低眉垂目，克制心中的暴躁，无论他是不是阿罗迦，他与阿锦相似的面容是如何也骗不了人的。

敖鲭心中隐隐有所感，两人的渊源只怕比他想的更大……

复杂的情愫在敖鲭心中翻滚，『千年一梦』害人不浅，这些纠葛竟无法言说，敖鲭神魂游众国，他选的是彼刹国，一个被驱逐的佛国，信仰流失的国度。

敖鲭心神一动，想着何不亲自去讨教一番，这样心底也有数。

知客僧是半个俗人，虽然清泉寺不受贵人亲睐，但也正经接待过不少地方豪绅，特别是一些由官老爷陪同的老夫人，为人机灵，颇懂得看人眼色。

“觉明师叔修的是闭口禅，禁语二十多年，经年累月的闭口不言，怕是无法与施主解说佛经。”

敖鲭谢过知客僧，回头往客舍去了，如今这个点，阿锦怕是要起了，正与腰带作斗争呢。

果然，敖鲭一推门进去，就看见阿锦赤着脚踩在地上，手里提着玉白的腰带，正往腰上捆，“错了，先把外衫穿好。”

敖鲭出声止住阿锦，看他披散着一头细软的乌发，手忙脚乱往身上套衣服，虽穿得乱七八糟，但好歹都把衣衫穿上了。

敖鲭握住他一头细软的头发，把他压在案几上，拿着一柄柔得发亮的犀角梳给他篦头发。

敖鲭想了想，还是给他绾了个四方髻，并没有扎成总角的模样。阿锦大了，不可再梳从前的发型了，敖鲭拿出一顶小冠，规规矩矩地束在他头上。

阿锦别扭地摇摇脑袋，“不自在……阿戟，头上压着甚么？”

阿锦高声问敖鲭，手指还揪着自己的腰带，打了一个紧实的结儿。

“戴冠了，你头发够长，就要束起来了。”敖鲭理了理他的衣襟，将小锦囊塞进他的怀里，平日里有素偶替他绾发，敖鲭缚手缚脚的，也不敢使劲儿。

拍拍阿锦的脑袋，敖鲭呼出一口气，“好了，再把鞋袜穿上，不许赤脚踩在地上。”

阿锦眼珠子一转，把脚儿一伸，一肚子坏水道：“你替我穿吧。”

敖鲭似笑非笑，手里拿着一把犀角梳反复把玩，“美得你，几岁了还让人替你穿鞋？如果你是女娃娃我倒不介意……”

阿锦恨恨地抢过犀角梳，嘟嘴道：“我不是女娃娃！我才六百多岁，从前你还抱着我呢，为甚么我变大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看着胡搅蛮缠的阿锦，敖鲭还真觉得他幼儿时可爱，至少够笨，没那么多小心眼儿。

敖鲭叹了一口气，现在是又笨又爱耍小脾气，不大的心上还有一堆小心眼儿。真不知素偶是如何管教他的，把白生生的一个娃娃，教得变成了汤圆儿，还是芝麻白糖馅儿的。

“穿！祖宗，坐好了。”敖鲭捏住他细白的脚腕，单手给他套上绫袜，手指抚动间，痒得阿锦唧唧咕咕一通颤笑，眼泪都出来了。

面如桃花色，那纯粹是笑出来的，阿锦只得不停地讨饶：“好痒，好痒！阿戟我错了还不成么！”

阿锦身上绵软的肉很多，因而也一身痒痒肉，时常被逗得泪眼汪汪，但就是记不住这个教训。

阿锦捂着脸，看着敖鲭去而复返，端回来一盒子早膳，“我要吃云片糕。”

“没有，哪儿来的云片糕，快吃。”敖鲭正经神色，拿出了大家长的姿态，一口驳回了阿锦不合理的诉求。

“好嘛好嘛，吃云片糕，我的吃光了。”阿锦扯着他的袖子缠了半天，敖鲭面不改色地吃着自己的早膳，嗯，味道不错。

阿锦见他没反应，就打开怀里的锦袋，掏了半天也没摸出一块云片糕，阿锦不由泄气地坐在席子上，没滋没味地吃着碗里的白粥。

敖鲭瞥了他一眼，夹了一块脆生生的萝卜条给他，“吃完朝食就去院中习武，我去山下看看有没有船去泗水，你安生些，不许乱跑。”

敖鲭强调了几遍，阿锦鼓着脸颊点头，知晓啦，阿戟真罗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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