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锦亦步亦趋地紧跟敖鲭，垂着头数着自己的步子，他忽然心底一动，望着敖鲭高大的背影，喃喃道：“我也会长得跟阿戟一样高，一样高的……”

到时候就不必这样仰望他的背影，心惊胆战地害怕被抛下，即便是哭湿了袖子，也唤不回梦中那面目模糊的阿戟……

在梦中，无论他如何迈开步子，也追不上转身而去的阿戟，最后只能拼命习武，企图赶上渐渐走远的敖鲭。

阿锦紧抿着唇，脸上透着一股倔强，他不愿离开阿戟，阿戟是他最亲近的人。

这一百多年来，他日日与阿戟为伴，除了老龟爷爷之外，再也没有人会像阿戟那般蹭着他的额头，会用尾巴圈住他的身子，哄着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敖鲭大步往前走，他耳朵尖，能听见阿锦的喃喃自语，和他行动间略微急促的呼吸，敖鲭迈一步，阿锦得跨两步才能追上来。

敖鲭扭头看了他一眼，神光内敛，光芒不动，如寒潭秋水。

阿锦眨巴眼睛，嘴巴几度开合，最后还是闭上了，鼓着脸颊没有说话。

敖鲭顿了顿，继续向前走着，丝毫不念及阿锦期待的眼神。

阿锦骨肉均亭，朝气勃勃，身上绵软的嫩肉丝毫不影响他的身形。这是少年独有的身姿，腰肢看似纤细，线条流畅，而这纤细中透着一丝肉感。

到底是瘦了不少……

敖鲭面无表情地握紧阿锦的手心，上面有一些薄茧，是日日练枪时留下的，酥酥麻麻蹭着敖鲭的手掌。

长兄如父，敖鲭可谓是一手带大了阿锦，自幼便将他抱在怀里宠着腻着，又担心自己不在时，他无自保之力。

这万千思绪全都郁结于心。

『一梦千年』窥得敖鲭心底的私欲，给他构了一个局，期望能解开情劫，可惜局才刚刚开始，便被金翅鸟给搅乱了，躲不过便只能迎头而上了。

此时天边大亮，日悬高山，两个人影斜斜并排，晨风吹起阿锦耳畔稍长的鬓发，以及敖鲭深色的衣摆。

敖鲭尚有血海深仇未报，但天意弄人，在他心肠尚未冷透时，遇见了这么一只鲤鱼精，日日凑在他跟前，脆生生地喊他阿戟，让他有所牵挂，不能与天庭拼他个鱼死网破。

敖鲭冷眉冷眼地回来了，阿锦紧随其后，一高一矮俱是沉默以对，坐在软席上一言不发。

杜寅懒得理他们，自顾自捧着一卷书，挨个教金翅鸟认字儿，金翅鸟歪着脑袋，凑前去看竹简上的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杜寅慢悠悠地吐出一句，抚了抚怀中木楞楞的金翅鸟，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

敖鲭冷哼了一声，阿锦莫名其妙地抬眼看他，便又低下头去捻云片糕吃。

见到这场景，素偶倚在门框上吃吃地笑，“阿锦小郎君，你一大早儿去哪儿了？害奴好生牵挂啊～”最后一声怨怼婉转绵长，透着一股旖丽。

足尖轻挪，伴着一阵阵幽香，素偶一步一摇晃，将一方帕子盖在阿锦的脸上，怜爱地掐了掐他颊边的软肉，“香不香？”

阿锦正吃着云片糕，含含糊糊地冒了一句，“香……素偶，别掐我脸……”

素偶闻言松了手，看着阿锦面前的一盘云片糕，不禁莞尔，“热乎的云片糕？恰好我也饿了。”

阿锦一把将帕子抓下来，低头嗅了嗅，疑惑地问了句：“橘香？”

阿锦不禁抬头看素偶，这方帕子上面细密绣着杏花，却熏了橘香。

素偶一身浅红色的深衣，脚不沾地，她探出丰腴的手臂，扯过帕子，掩口而笑，“橘香不好么？清淡怡人，却比我此前的浓香要好。”

素偶鬓边插着一朵娇艳的芍药，鲜嫩欲滴，倒是映得人面如玉。

她脸上还敷了一层淡淡胭脂，娇俏宜人，颇有几分初相识的模样，装模作样地凄凄欲啼，实则狡黠精乖。

敖鲭眯了眯眼，眼中不怒自威，熠熠神光尽纳于眼底，面如寒霜。

素偶浑然不觉，径自与阿锦探讨香的一百六十种，伸出细长的手指给阿锦点香，还给他嗅了嗅她制的荷包。

阿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对香一向不怎么了解，顶多嗅出一丝丝不同，有些纳闷罢了。

敖鲭看着两人笑闹，低眉垂目，眼观鼻鼻观心地喝着茶汤，倒是一旁的阿芜替他煎茶汤，动作纯熟，流畅自然，可见是在杜寅熏陶下学了不少煎茶的雅技。

敖鲭看着奶白色的茶汤，一点点被注入碎末儿，淡淡的绿痕犹如枝头上第一发嫩叶，清淡怡人，这可比什么橘香好闻多了。

敖鲭递过一碗茶汤，止住了两人笑闹的举动，阿锦倒是欢喜地接过茶碗，素偶却似笑非笑地瞥了敖鲭一眼，作势施了一礼，算作是赔罪了。

阿锦无知无觉，捧着滚烫的茶汤慢慢啜饮，咂吧回味一番后，赞道：“香极！”然后又迫不及待地问阿芜：“不知这是何物？”

阿芜抿嘴一笑，指了指桌上的嫩芽儿，“山上采的香草，捣碎之后晾晒半日，再碾成碎末儿，没想到入了茶竟这般甘美。”

阿锦揪了一根看似普通的香草，放入嘴巴一嚼，一股子辛辣的香味冲鼻而来，竟辣得阿锦双眼含泪，几欲滴落。

阿锦可怜兮兮地望着敖鲭，敖鲭抿唇忍笑，给他冲一碗奶白色的茶汤，“喝下去。”

阿锦捧着碗吹了一下，速速饮了几口，总算是把口中的辛香给冲去，口中余味无穷，留有浓烈的芬芳。

敖鲭捻过一根香草，仔细放入口中咀嚼，忍住辛香冲鼻的难受，而后檀口生津，舌尖还萦绕着一股甜香。

敖鲭兀自晃神，没看见阿锦担忧的目光，素偶却托着帕子吃糕点，与阿芜将这一盘云片糕吃个殆尽。

阿锦无意中投向敖鲭的无助眼神，让敖鲭心中一软，竟不忍苛责这个懵懂入世的小妖怪，他在心底叹道：总有一天他会开窍的，七情六欲，总得在红尘里滚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