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小说: 锦鱼记事 作者:齐刘海砍樵 字数:2212 更新时间:2021-06-05 19:06:04
敖鲭回到商丘城郊,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柴门紧闭,院子里多了一株老杏,娇娇娆娆打着花苞。
金翅鸟迫不及待地飞了进去,嘴巴里只会念叨:“杜寅,杜寅……”敖鲭立在柴门,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近乡情怯的思虑,举起的手再三放下,最终抵不过心底那一声叹息:阿锦……
柴门吱呀一声打开,站在院子里的是许久不见的素偶,只见她弯着两道淡烟眉,娉娉婷婷道了一声好:“大郎君,莫不是怕阿锦哭鼻子?这才再三徘徊……”
素偶掩口笑了笑,“你若再不进去,小郎君就当真哭鼻子了。”
敖鲭从未离开阿锦如此之久,这个格外依赖他的小妖怪,这三年不知长高了没有?
敖鲭走进屋里,紧闭的窗棂上透着白日光,一格格映在阿锦的身上。
这个穿着银白色鱼服的少年,死死低着头,像是在跟谁较劲儿似的,浑身透着一股别扭劲儿。
他只顾着擦拭手里蹭亮的银枪,指节有些泛白,却咬着唇半天也不吭声。
敖鲭站在他三尺之外,静静看他折腾那皱巴巴的丝布。眼见他眼眶越来越红,就要水漫金山了,敖鲭出声问了一句:“你身上的衣服,谁给你做的?”声音带着些暗哑,他顿了顿又道:“真好看……”
“素偶给我做的。”,阿锦闷闷地应了声,却也不看敖鲭的脸。
敖鲭上前抱住他,放在手里掂了掂,“重了,也长高了。”
哐当一声,阿锦握紧的银枪失手摔了下来,他板着脸,玉白的脸上不似以往那般粉嘟嘟,少了两团喜人的红晕。
他眼圈倒是红红,里面蓄满了一汪的泪水,却不肯轻易掉下来。
“你走,你带着大笨鸟走了!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阿锦终还是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一边赶敖鲭走,一边却用手紧紧搂住他,将“口是心非”这几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敖鲭托起他的下巴,见他脸上泪珠儿簌簌流下,好不可怜的模样,“是我食言……”
敖鲭一脸沉凝,盯着他的眼睛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我教过你几次了?”
阿锦止不住抽噎着,听见敖鲭还要教训他,气不过就张嘴在他脸上咬了一口,恶狠狠地留下一排整齐的小牙印。
“明明是你坏,却又教训我……食言而肥,你才是大胖子!呜哇哇……素偶、素偶,呜呜呜……”阿锦哭得愈发伤心,要把这几年的委屈一个劲儿地哭出来,直把敖鲭的心哭成几瓣。
敖鲭也不知他如何有这么多的泪水,哭得嗓子都哑了,难道不疼么?
敖鲭看他实在停不下来,便张口含住他张大的嘴巴,将哭声全堵了回去。阿锦惊得瞪大了眼睛,眼角傻不楞登挂着泪珠儿,直楞楞地看着眉间微蹙的敖鲭。
他的眉宇有一丝心疼,三分怜爱,半分犹豫,小心翼翼地将唇覆了上去,含住阿锦稚嫩的唇舌,在他口中反复舔舐。鼻息互相交融,敖鲭勾起阿锦躲怯的舌尖,轻轻吮了吮。
阿锦的哭声全憋了回去,憋得他满脸通红,半天才学会喘气,但眼角决堤的泪水,不声不响地流得满面尽是。
敖鲭一手托住阿锦的身子,一手盖在他睁大的双眼上,掌心里湿漉漉的,全都是沉甸甸的泪珠儿,一颗颗砸在他心底。
敖鲭蒙住他的眼睛,仔细端详阿锦满脸泪痕,满脸茫然,不由地啄吻他脸上的泪迹,一点点舔舐干净。
敖鲭心中叹息,龙宫里的泉眼也不及阿锦的泪水,像是无止尽的,泡软了敖鲭冷硬的心肠。
他是见不得他哭的,这样的泪水蓄了三年,其间的惶恐、不安、空白,全积攒在一起,最后还要这般无声无息地闷着、憋着、忍着……忍不住了,才由着泪珠儿扑簌扑簌掉落。
阿锦微微张开嘴巴呼吸,鼻尖和唇瓣都是红通通的,他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是阿戟不好……”说罢用力扯下敖鲭的手,用两只兔子眼瞪着他。
敖鲭伸手抹过他绯红的眼角,无奈地勾唇道:“是我不好。”
不管阿锦长多大,敖鲭总能轻而易举地抱起他。阿锦坐在敖鲭的臂弯上,就如同他幼儿期扒在敖鲭肩膀上,兴冲冲地指着吃食喊要。
口齿不伶俐大抵是幼时落下的毛病,即便是敖鲭作弄他,阿锦也只会指着他哭道:“坏!”。
纵是长大了也没什么长进,三两句就被哄了去,哭了一场,睡了一场,心中的难受便少了许多。
屋外的杜寅叹道:也就这般稚子心肠才如此健忘,哭过闹过便好了。唯有素偶立在一旁,伸出细长的手指抚过鬓角,唇边的笑意欲不明,却不反驳杜寅的话。
金翅鸟扑进杜寅的怀中,便再也不愿起来了,听着阿锦的哭闹声,金翅鸟嘎嘎大笑,将脑袋探入杜寅的袖口中去,“阿寅,阿寅,你也哄哄我……”
杜寅只得捉了这只色鸟,紧紧箍在怀里,生怕一不留神,衣袍都被他掀开来了。
阿芜躲在屋子里,一针一线绣着杏花枝儿,红白相映煞是喜人,这张罗帕是她打算赠与素偶的,算是她的回礼。
她知素偶也不是一般人,轻而易举轰退一行人,保住了她这个小院。
敖鲭离开这三年,他们也都安安分分守在这里,杜寅教阿锦读书识字,偶尔也进城寄卖字画。
无奈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有一财主看中了城郊这块地儿,想要买下来建做别院,充盈门庭,也就是养外室。
其他人都一一搬迁了,唯有没有收到钱银,又一无所知的阿芜苦守小院,直到一群大汉闹上门来,她才恍觉旁人把她卖了,替她按了手印,拿了银两,举家搬走了。
闹得正僵的时候,是从屋里走出来的素偶打退了他们,并在小院一角种下老杏树,便再也没有人来打扰过。
这个小院就像被人忘了般,经过的路人也不会来讨一口水喝,阿锦郎君日夜在杏树底下习武,素偶便坐在树枝上指点他,抛下一颗颗小石子,打得阿锦手臂发麻,武艺也越发精进了。
阿芜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这一生与那么多人结缘,这必定是上辈子积的德,半生受苦,半生受人庇护。
这样的好事,让这个受尽了苦难的姑娘夜半也会哭醒,确确实实不是梦境。
屋外的虫鸣细细,阿芜挑灯坐起,看着屋子一侧的素偶枕袖而眠,便又一针一线绣起了这一方罗帕,密密匝匝的针线绣出半开未开的杏花,一如院中常开不败的真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