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这殿内的红幔不惧水火，不沾染凡尘，凤仪殿数千年如一日，在商丘城内安静伫立。

历朝王室都不为难城主，因为这连绵十几条山脉，住的全都是异族，有自己独特的语言文字和信仰，很难真正驯服。

敖鲭曾有幸在数万年前一睹凤君的风采，此后，有凤一族销声匿迹，绝迹于天界四海。

敖鲭眼神复杂地望着殿内的符文，朱漆黑纹，相互缠绕。

凤凰凤凰，四海为乡；何以悲鸣，不见未央。栖鸟惶惶，太獠猖猖；故土难离，願言东望！

有凤一族的离开，让羽族凄惶，失去倚仗，羽族的地位一落千丈，虽不至于任人鱼肉，却也大不如从前风光。

“阿戟，看！鸟……”阿锦指着地上盘桓的影子，那是日光照射大殿而留下的。

“那是凤鸟……数千年没有出现过了。”敖鲭感叹道，如今龙族就如有凤一族，被迫离开，被迫隐居。

敖鲭在未被镇压之前，四海龙王就已经避而不出，各大水系纷纷由新一代神明掌管，龙君只得个虚衔，挂个名号罢了。

敖鲭是少数保留属地的水神，泗水因他而存在，那时候他已经避开天界纷争了，没想到还是卷入了这场风波。

阿锦戳了戳一旁的灰雁，“丑鸭子，你也是鸟……” 进殿以来异常安静的大雁凶狠地啄了阿锦一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翅膀。

阿锦抛下红绳子，转身扑进敖鲭怀里，它又咬人！不要它了……

翅膀伤势早已痊愈，灰雁扑扇着翅膀，飞上了宫殿的房梁，居高临下看着敖鲭。

敖鲭微微一眯眼，就把它打下来了，红绳被系在阿锦的手腕上。

垂头丧气的灰雁嘎嘎两声，似乎在抱怨什么，不情不愿跟在阿锦身边。

空旷的祭坛上只有三座青铜鼎，风雨侵蚀，早已看不见铭文，依稀看见几句歌颂有凤一族的祭文。

商丘城最著名的梧桐子，传说是凤鸟最喜欢的果实，秋季时常引来了凤凰，栖于梧桐树上引项而歌。

现在不过是久远的传说罢了，敖鲭捻起一颗梧桐子，塞进阿锦的嘴里，张大的嘴巴像只雏鸟一样。

嘎嘣咬着香脆的梧桐子，阿锦一手用力扯住灰雁，免得它冲进人家摊子里糟蹋梧桐子。

阿锦抱住鹅一般大小的灰雁，旁边的摊主还笑着说：“你家小郎真懂事！”

被误认为是父子的敖鲭默了默，也没吭声，敖鲭现在的身形已不再是少年姿态了，身长玉立，加上近来心中郁气萦怀，不免有些老成。

二十来岁的男人带个六七岁的小童，说是父子，也不算稀奇事儿。

敖鲭买了一些梧桐子给阿锦磨牙，生的苦涩中带些甜丝丝的，跟莲子差不多。而炒熟的则香脆可口，做小孩儿的零嘴最合适不过了。

笨拙地抱着灰雁，阿锦哼哧哼哧跟在敖鲭身后，红绳子被敖鲭拽在手里。

看着步履蹒跚的阿锦，敖鲭几度让他把灰雁放下，它自己会走。

阿锦一本正经地仰头，“阿戟，我决定要养他了……唔，不许它飞走。”

嘎嘎叫的灰雁似乎翻了个白眼，又开始挣扎起来，差点让阿锦没抱住。

敖鲭将红绳拴在阿锦白嫩嫩的手指头上，另一边系在灰雁子的长脖子上，临了还瞟了灰雁一眼，意味深长。

牵着阿锦另一只手，两人一鹅，啊不，一只被迫充当鹅的大雁，就这样在商丘城内和谐有爱地逛着。

脖子上套着红绳子的灰雁不满地嘎嘎叫两声，一摇一摆地跟在阿锦屁股后面。

淡黄色的鸟喙总想往阿锦身上啄，又惧怕冷冷淡淡的敖鲭一怒之下把它烤了。

阿锦时不时转头看它，嘴巴里嚼着梧桐子，含含糊糊地说：“乖！真懂事。”完全把摊主夸他的话用在灰雁子身上了。

敖鲭在城里呆了一段时间，他发现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天天在商丘城内乱奔，披衣散发，时而向天哭嚎。

这不，那疯癫的人又抓着自己的头发，赤脚奔走呼号，依稀能听见他沙哑的声音。

“人是什么？天是什么？我又是什么？”疯书生不听劝，书也不读了，字也不写了，执意问着行人各种奇离古怪的问题。

有不耐烦的推开了他，有善意的好心劝他，也有那顽皮的小童，追在他身后唱歌谣：“不穿鞋，打赤脚，疯疯癫癫到处跑。脏书生，真好笑，……”

阿锦趴在窗台边上，听着小童唱的词，“不穿鞋……打赤脚……疯疯癫癫到处跑……”

他转头问敖鲭：“为什么一定要穿鞋？”阿锦刚化成人形的时候，最不爱穿鞋了，时常赤脚到处跑。

敖鲭望着那个疯魔的人，随口敷衍：“因为人喜欢。” 阿锦动了动自己的脚丫，又看了看一旁窝着的丑鸭。

“你穿鞋么？”阿锦蹲下身，戳戳闭目装死的可怜的大灰雁。

“你穿鞋么？”阿锦锲而不舍，继续戳他，“嘎嘎嘎——”灰雁一翅膀扇他，不耐烦地嘎嘎乱叫。

阿锦似懂非懂地跌坐在地上，“哦，你也不喜欢穿鞋……”

毛绒绒的衣领裹着阿锦的脸，黑溜溜的眼睛瞪圆了，阿锦扶着墙壁站了起身，叭嗒叭哒跑到敖鲭面前。

“你认识他么？为什么一直盯着他？”阿锦歪着头，看着默默走神的敖鲭。

“也许认识吧……故人难见。”敖鲭垂下眼眸，第一次露出落寞的表情。

“去见见！去见见！我也去……”阿锦兴奋地喊着，顶着有些歪了的发鬏，这一扭头，更加摇摇欲坠了。

敖鲭牵着阿锦的手，迎上了那个疯书生，“你可知，什么是人？我是什么？蝴蝶？不不不，我不是周庄，我是一只蝴蝶？为什么我不会飞，我应该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