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只纳一妃，总显得后宫有些冷清。但近几日，冷冷寂寂的后宫之中居然有了些许热闹气象。

因为腊月将尽。正月春节，新春伊始。

对大多数人来说，每个新的开始都万分值得纪念。新一年的开始，自然意义非凡，即使是皇宫中也需要精心布置一番，好热热闹闹迎春节，过元宵，等春来。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忙碌的同时也格外开心，脸上都是喜笑颜开的模样。

除了一个人，谢允。

谢允不记得酒醉之后发生的事，酒醒之后，又成天钻在御书阁之中，闭门不见任何人。以前的日子他偶尔还会与顾晚调笑一番，自那日醒来，他就像个满怀心事的嫠妇，眉间都是忧愁事。

春节前十天，皇上派了身边的公公到幽兰殿请谢允除夕相聚，三年来，每一年皇上都会派人来请，可谢允从没有答应过，今年却出人意料的答应了。

来告知的公公大概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好消息，喜形于色地奔回未央宫。

仿佛是在一夜之间，皇宫悬灯结彩，变得灯火通明。

除夕夜，团聚日，百官各回各家与家人吃年夜饭，宫中也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皇上，侯爷，兰妃，惠雅公主四人围坐一桌，这是三年来第一次四人齐聚，皇家如今也只剩他们四人。

皇上今日脸色难得红润一些，大概是没想到谢允会答应来，整个人都喜气洋洋。

谢晴第一次见到身为兰妃的谢允，盯着谢允看了许久道：“兰妃娘娘真漂亮，我一见就觉得亲切，仔细一看，娘娘眉眼与我太子哥哥还有几分相似之处，难怪我觉得亲切。”

谢晴一直认为她的太子哥哥已经在知道谢隆继位时就自缢身亡，她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个一身凤装，描眉画眼，涂脂抹粉的兰妃娘娘，就是她的太子哥哥。

谢允看顾晚一眼，顾晚立刻接道：“我家娘娘见惠雅公主也极为亲切。”

谢晴明显还认得顾晚，见是她答话，脸色变冷道：“这是你这种身份可以说话的地方吗？”

顾晚不卑不亢道：“我家娘娘近几日嗓子坏了，只能由我作答。”

形可变，声音却难掩饰，谢允只要一开口就会露馅，谢隆虽然没有让谢允欺骗谢晴，但谢允不想破坏自己在妹妹心中的形象，就让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吧。

一顿饭，两个人沉默不语，一个人兴高采烈，一个人无知无觉，居然颇为和谐的用完了这餐饭。

用完了饭，谢昌回了自己的侯府，侯府中还有个人急不可耐等他回去。临走之际，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谢允，谢允对上他的目光，两人对望一瞬，在交汇的目光中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谢昌才放心离开。

谢昌知道，今晚一过，他的哥哥就能病愈了。

谢晴也很知趣地回了自己的寝宫，除夕夜，怎么好打扰人家两夫妻团圆，只是临走前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顾晚。

这个侍女拐走自己的侍卫，还带进幽兰殿，自己去找皇兄，皇兄听说人进了幽兰殿，就让她算了，这般偏心，她还不敢有意见，如果太子哥哥在就好了。

顾晚与其他的太监侍女也被屏退，未央宫中只剩下谢允与谢隆，两人坐在一起，难得不横眉冷对，但也没好到哪儿去，不过是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沉默。

谢隆开心得不知道说些什么，谢允则是一直不太搭理谢隆，谢隆也习惯了，两人和平对饮到夜深，不过饮的是清茶。

冬天的夜晚漆寒清冷，结了冰凌的干枯树枝上挂满花灯，花灯焰火，锦绣交辉。

到了亥时，谢隆突然站起拉着谢允站到未央宫门口，郑重其事道：“阿允，谢谢你。”

“阿允，我……”突然之间，天上千树烟花齐绽，灿若流星，亮如银河。烟花升天的巨大轰隆声掩盖了谢隆说出口的话：“我爱你。”

谢允呆呆看着漫天如同流星的烟火，这样的烟火他曾经看过二十余年，三年前谢隆继位后，皇宫再也没有如此铺张过，但他知道，这是谢隆精心安排的，这是他认为的除夕夜最美的样子。

自从当年那件事之后，先帝就不准芸妃与谢隆谢昌两兄弟参与皇家团圆宴，除夕时分，人人都忙着皇上的家宴，谁还能顾及到冷宫里，有几年甚至忘了给他们送吃的，还是谢允去看芸妃时，见他们饥寒交迫，给了他们一些吃的。

除夕夜，裹着如冰寒如铁硬的布衾的孩子，只能从冷宫狭小的窗户里看见外面的漫天烟火，那是他见过最美的烟火，他在心中暗暗发誓，等他长大了，也要为爱的人放这样一场烟火。

烟火一波接着一波不断，谢隆看着谢允仰头看烟花的样子，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说什么呢？

说自己当年逼宫不是为了自己，是因为听到父皇要废太子，所以十万火急地召集人马逼宫，逼皇上写下立谢允为皇上的诏书。然而第二天，他还没来得及宣读诏书，谢允这个太子已经率先跪下奉他为王，太子都表态了，文武百官自然也纷纷跟随，那封诏书成了没用的东西。

说自己这些年在他麾下除去其余皇子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他扫清道路。面前这人虽然贵为太子，但优柔寡断，与世无争，真的很不像是皇家人。面对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几位皇子，谢允的性子注定争不过他们，自己只是想他日后能安安稳稳坐上皇位。

没有必要了，自己都快死了，这些事就让自己带进棺材里。

自己死了以后，他就能出宫，去闯荡他所向往的江湖，然后遇到一个姑娘，相爱，成亲，度过余生。自己在坟墓里，就连嫉妒也做不到。

谢昌收起自己的幻想，抬头与谢允一起欣赏这场盛大烟火。

这一夜，谢允没有回宫。

顾晚与韩木在幽兰殿也看见了那漫天烟火，韩木怕顾晚看见烟火又想起那些伤心事，因此都无心欣赏这盛世美景，却见顾晚神色平静，还非常有闲情逸致地嫌弃韩木不解风情，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眼光，就看上这样一个人。

旭日初升的时候，谢允才出现在幽兰殿的大门前。

他见到顾晚第一句话就是：“你能不能带我出宫。”

顾晚觉得谢允有些怪异，尤其是走路姿势，他已经尽力走得稳当，却还是能看出有些异样，脸色也有些苍白。

韩木也有些讶异：“你的内力怎么消失了？”

不过一夜，怎么感觉患病的人变成了谢允。

谢允满不在乎道：“无所谓，困在这方天地，有没有内力有什么区别。你只需要回答我，能不能带我出宫？”

顾晚看他神情严肃，不像开玩笑，问道：“什么时候？”

谢允道：“现在，立刻。”

顾晚无奈道：“现在？我自己都出不去，怎么带你出去。”

谢允道：“如果你们能找到地藏佛指，是不是就能带我出去了？”

顾晚气得站起道：“你知道在哪儿？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吗？”

谢允道：“你上次不是说母后求父皇将地藏佛指赐给了太子吗，我大概知道在哪里，但我不确定。”

顾晚：“在哪儿？”

谢允道：“你们找到了地藏佛指，就要立刻带我出宫。”

顾晚：“好。”

谢允将韩木与顾晚带到自己的床前，床是红楠木所制，沉重无比。谢允转动床柱，床就自己移开，露出地面的金砖。金砖并非黄金铺成的砖，而是一种专为皇宫烧制的方砖，坚硬无比。

砖上有一铜环，砖之间有明显的割裂痕迹，就像是一个暗道口。

韩木很轻易地就拉起铜环连着的金砖，真的是个暗道口，下面是蜿蜒的阶梯，再往下看就是一片黑暗。

谢允道：“你们要找的东西或许就在下面。”

顾晚：“或许？”

谢允道：“我找到这么暗道之后，从没有下去过。”他苦笑一下：“因为我不敢，我不敢去面对……面对这个真相。”

看见顾晚他们犹疑的表情，谢允道：“你们放心，下面没有陷阱，我小时候，看到母后进去过。”

与谢允相处这些时日，顾晚觉得自己应该还算了解谢允，他应该不会害自己，于是放心与韩木进入暗道之中。

“啊。”进入暗道没多久，就听见顾晚一声惊呼。

“怎么了？”暗道很黑，伸手不见五指。虽然点了火折子，但火折子的光芒甚小，只能照亮小小一片。

但这明亮的一小片已经足够韩木看清眼前的情景，顾晚蹲在地上，眼里闪着泪光道：“我……我好像崴脚了。”

韩木一言不发，转过背蹲下身，顾晚十分自然地趴到他的背上。

暗道本就狭窄，背着人更是局促，但韩木始终没放下顾晚。

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屋子。

没错，不是密室，而是屋子，有房有床有桌有凳，床上有被，桌上有茶壶茶杯，还有一个食盒，食盒里是用完的饭菜。房中还有一个大缸，应该是用来存水。

韩木与顾晚打开大缸，不见清水，入目的却是两副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