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这里。

但是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两人的心里一起涌上的却不是这句话，而是另一句：耳朵聋了。

小孩的声音清且亮、尖且利，像是传入云霄的哨子，高亢地冲入两人的大脑中。

两人稳下心神，朝声音传来的地方寻去。

声音是从通道尽头传来，那只有一间幽暗狭小的屋子。屋子里有两个人。

一个是半老徐娘，穿着层次繁杂的粉红轻纱，脸与衣物不搭，实在是不搭。不肖说，这人就是他们正在寻找的毒蜘蛛。

另一个是四岁小孩，整个人圆嘟嘟的，关在一个铁笼里，人已经晕了，即使晕倒脸上也还保持着惊恐的神情，可以看出是被吓晕的，刚刚的惊天震地的喊叫自然也是出自他口。

与他一起关在铁笼里的，还有一条细小的蛇，浑身翠绿，像玉一般。蛇直起身子，做出攻击的姿态。

顾晚在韩木耳边道：“竹叶青，剧毒。”

韩木剑出鞘，剑光闪过，那条小蛇就被竖着劈成了两半，没有溅出一滴血，刚死的身躯不甘心的在地上扭动几下。

下一秒，韩木沾着蛇血的剑已经贴在毒蜘蛛脖子的皮肤上，割出一道细小的划痕。

毒蜘蛛不慌不忙，若无其事，一只手抓住韩木的手腕，低头嗅了嗅韩木的手腕，嗅到了那股不知道融合了多少种草药的奇怪味道，她嘴角扯起一丝嘲讽道：“姓卫的让你们来的？呵，这么多年，他也只能在杀我这件事上这么用心。”

毒蜘蛛收回手时，假装不小心用长长的指甲划开了韩木的皮肤，留下一道血痕。

毒蜘蛛的指甲里藏着见血封喉的毒，只要见血，立刻毒发，暴毙而亡。这些年，她一个不会丝毫武艺的女人凭着这一身毒无数次虎口脱险死里逃生，这次也不会例外。

毒蜘蛛已经看出来了，来的两人里那个小姑娘丝毫不为惧，倒是这小子看着有些呆，其实格外厉害。那日她在山下看见他与教主大战几百回合，还将教主斩于剑下。可惜了，还这么年轻，就要死在自己手下，还真有些不忍心呢，呵呵。

毒蜘蛛的内心已经开始得意，她现在只要静静等待这个少年毒发身亡就好。

毒蜘蛛泰然自若的神色倒让顾晚心里没了底，毒蜘蛛擅长使毒，现在剑在脖子上还这么安闲自在，莫不是留着什么后招。

顾晚在远处观望，韩木剑架砸毒蜘蛛脖子上，毒蜘蛛安闲地拨弄她乌黑乌黑的长指甲，三人就保持这样的姿势僵持着。

过了一会儿，毒蜘蛛镇定的神色有了微微的变化。她狐疑地看一眼韩木，韩木还好端端地拿着剑架在她的脖子上。毒蜘蛛终于觉得事情有点奇怪，又抓过韩木的手在他手背上划下第二道伤痕。

她划第一道伤时速度很快，顾晚没有看清。划第二道伤时顾晚就看得清清楚楚。

顾晚上前一把抓起韩木的手，看见上面两道清晰的沁着血的划痕。心疼地擦了擦韩木手上的血，顾晚瞪毒蜘蛛一眼，道：“既然你的指甲那么没用，就别留着了。”

顺着她的话音，韩木手起剑落，地上就散着毒蜘蛛长长的乌黑指甲。

保命之本被废，毒蜘蛛还是不慌不乱，而是以探究的眼光看向韩木：“你，百毒不侵？真有意思，真想把你抓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顾晚与韩木听见她的话，看了看韩木的两道伤痕，又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乌黑乌黑的长指甲，大致猜到了真相。

顾晚挺身护在韩木身前，毒蜘蛛就慢慢靠近顾晚，刚被斩断指甲的手在顾晚脸上划过：“至于你这个小姑娘，可以抓回去剥皮，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这么年轻的一张脸，真让我羡慕。”

顾晚别开脸，韩木的剑往里送了几分，毒蜘蛛就往后退了些距离。

这个女人全身都是毒，实在是太危险，韩木谨慎地将站在身前的顾晚拉到身后。

顾晚看韩木一副极其戒备的样子，觉得还是要将这个毒蜘蛛控制起来才好。她的眼神扫过这间幽暗狭小的房子，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不用说，这些就是毒蜘蛛平日里用来折磨人的用具。

顾晚在墙上找了根绳子，绳子上还有许多倒刺，用这根绳子绑人，倒刺就会扎进人的血肉里，留下一身的窟窿。

这是个什么人啊，就没有正常一点的东西吗？

顾晚终究做不到那么狠心，直接将这全是倒刺的绳子绑在毒蜘蛛身上，而是先让韩木将倒刺都削掉之后才用绳子将毒蜘蛛绑在椅子上。

现在可以安心问话了。

“说，你从黑域山拐走的小姑娘在哪儿？”

黑域山？毒蜘蛛想了一下，哦，是那个沉默寡言无趣至极的小姑娘，她想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顾晚了，那个买香包的丫头。

看见顾晚着急的样子，毒蜘蛛本就已不年轻的脸上出现狂妄讽刺的笑容，因这笑，她的眼角出现更多皱纹，更显老态。

“那个小姑娘啊，死了。”

“什么？”

“我说，我把她杀了。”

“你最好说实话，你把我妹妹弄哪儿去了，不然我就杀了你。”

“我已经告诉你我把她杀了，尸体弃在了荒野，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我脑子有病才会相信你的话。”

顾晚气得牙痒痒，但她不会相信毒蜘蛛的话，只要没见到尸体，她就不会相信。

死亡最好的凭证只能是这个人的尸体，这是死去的人留给活着的人最后的慰藉。

韩木道：“现在怎么办？”

顾晚道：“交官府吧。”

毒蜘蛛脸色隐晦不明道：“你们还是先担心你们自己能不能从这里出去吧。”

语罢，她撅起嘴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口哨声停，毒蜘蛛身后的墙上传来大力的撞击声。

韩木与顾晚警觉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能造成这么大的动静，至少也是七八个大汉，否则，就是天生大力的奇人。

然而都不是，墙壁撞塌，碎石乱飞里，一颗巨大的蛇头随着碎石一起咬过来，然后是蛇身，蛇尾。韩木赶紧揽着顾晚朝后翻转几下躲开。

这是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蟒，蛇身足有一个成年男子腰粗，它盘在屋中，几乎占了整间屋子。因为屋子太小，它的蛇身不能直起，委委屈屈地弓着，瞳孔竖成一条线，危险地盯着两人，然后朝两人龇牙咧嘴，露出嘴里面褐黄的獠牙，獠牙上还滴着绿色的黏液，黏液落在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毒蜘蛛极为满意地看着这条巨蟒，朝两人微笑道：“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养的宠物，小黑。”

顾晚：“黑是挺黑，但小？”

毒蜘蛛道：“小丫头片子还有功夫油嘴滑舌？小黑可是蛇王，小黑，让他们看看你的本事。”

听见毒蜘蛛的话，巨蟒朝两人发出咆哮，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仿佛堆积发酵了几十年的剩菜与尸体结合在一起。

养宠物也不搞好清洁，真是没公德心。

随着巨蟒的咆哮，洞中陆陆续续出现无数条蛇，大的小的，红的绿的白的蓝的黑的，杂色斑斓的，条纹交错的，一条覆一条，蠕动爬行，把这间不大的密室变成一个蛇窟。群蛇将顾晚与韩木团团围住，耀武扬威地吐着信子。

毒蜘蛛道：“你们就慢慢在这等死吧，我就先走了。”

巨蟒卷着毒蜘蛛，就要逃走，青霜剑光华万丈，逼退群蛇，直冲巨蟒而去，一剑斩断蛇尾。蛇本就是冷血动物，无论如何驯养，它都是兽，面对疼痛，它的本能反应就是丢下毒蜘蛛，转头攻击韩木。

它庞大的身子在这狭小的屋子里施展不开，凭着本能横冲直撞，撞得大地都在摇摆，屋内砖石松动脱落。

顾晚与韩木对视一眼，顾晚上前抱起晕倒的小孩，韩木打晕毒蜘蛛然后扛起，躲过不断下落的碎石砖屑朝外跑去。

两人刚爬出洞口，就看见庭院里的地面开始崩陷，两人赶紧往外逃，然而地面坍塌的速度比他们逃命的速度快得多，跑到距门口还有五六步的地方，韩木掌风一推，大门打开，先将毒蜘蛛扔出去，后又将小孩扔出去，扔到毒蜘蛛身上，最后韩木揽着顾晚，轻轻一跃，飘飘然上了墙头，轻轻然落在地面。

*

本应白日休息的烟柳巷姑娘们在睡梦中感受到了大地震动，惊慌失措衣衫不整就跑到巷子里，生死关头可顾不上别的。她们听见声音来自古宅，于是遣了两人去报官，其余人都围在古宅外面。

这些人在屋外听着宅子里传来的震天响，又不敢进，谁不知道这间屋子住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还养了些恐怖的东西看家，踏进一步就不得好死。这些年不是没人进去过，最后都变成尸体扔在了知府大人门前，官差都拿她没办法，在她手里折损不少人。

没想到没一会儿大门就打开了，突如其来的变化把她们都吓得后退一步，还没等看清宅子里什么情况，就看见前方飞出巨大的不明物体，是人，是个女人，是个穿一身粉的老女人，然后又飞出一个小孩。最后从天而降一对年轻男女，女子容貌迤逦，男子威武不凡。

两人落地后，古宅里传出轰——的巨响。

整间宅子都坍陷成了一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