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在外杀回来满满当当的过节用品，穿越过喧闹繁华的街道，往逐渐少人的东区走去。

锦坞城东区是洪家的地盘，那里有专门外租给旅人的民宿，以及给难民们的营地。

东区洪家与北区谷家截然相反，后者是权贵的推崇，前者却是贫苦的依靠。洪家先辈是苦难中活过来的，深知饥寒和漂泊的痛苦，所以洪家家训之一就是对需要帮助的人要能帮则帮。

“洪婶，我回来了。”冬月用背推开洪筝的家门，洪筝看见了，赶紧放下擀面杖过去帮提。

“你怎么不喊你哥跟你出去啊？”洪筝把东西都放到另一张空桌上。

“今天灶王节，他和苏苏在做烧给游魂的东西。”冬月揉了揉肩臂。

洪筝点点头。

冬月告别了洪筝回到他们所住的民宿，里头围着一群孩童，与其说在帮忙，不如说是在听澄野讲故事。

“旧时，有一个会帮助饥民的旅僧，他给人们食物的时候还留下一句话，‘吃吧，这是战争的歉礼’。后来人们就把这句话写下来贴在灶前，感念他馈赠食物，也以此祈祷家庭丰衣足食。”澄野还说了东区的灶王庙：“锦坞东区的灶王庙，可是最灵的，知道为什么吗？”

孩子们配合地问：“为什么啊？”

“因为那座庙里的灶王像是一位见过旅僧真容的老师傅的手笔，灶王特别喜欢那座像，所以有时还会亲自下凡去庙里看看，如果你们在灶王庙外看见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那么他就能保佑你一年都有好吃的！”

孩子们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本来对祭拜灶王没兴趣的他们开始比拼谁能见到灶王。

“姑姑回来啦！”苏眉也沉浸在故事里，结束后还在回味，不经意一瞥才发现冬月抵在门框那儿。

“回来了。”澄野笑道：“盛哥空出时间了，你去他那里量量。”

洪盛是洪筝的儿子，小时候摔坏了腿，走路不便，但制衣技术不错，除了锦坞城，附近的城也有人邀他做衣服。临近过年，澄野买了布匹要给冬月和苏眉制新衣。

冬月应下来，速速小跑到洪盛那儿。

洪盛刚泡好一壶茶，给刚来的冬月倒了一杯，支起身子，拿皮尺给冬月量尺寸并用本子记下后，洪盛叮嘱冬月要多吃点，因为她现在的身材和同龄人相差太大了，营养不良得有些明显。

冬月小时候身体受过重创，发育比不上同龄人，长不高吃不胖，瘦得好像会瞬间消失。这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可冬月没办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垫垫脚尖，挺直背脊，左看看右看看，完全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女生。

“看啥呢？”洪筝托着托盘进来，上面是冬月外出买的糕点。

“试试，莲飘楼招牌点心。”

冬月谢过之后拿了一块晶莹透亮的糕点，甘香醇绵的口感，软化在口腔的感觉酥麻着味蕾，小小一口彰显口感一流。

“好吃。”冬月惊喜地看着洪筝。

洪筝笑着摸了摸冬月的头。她可喜欢这个姑娘了，虽然平时没什么表情，但一有欢喜的情绪，如此时的俏丽模样很讨人喜欢。

“冬月，今晚在大院吃完饭，先去榕树祭拜，再去灶王庙。等会儿回去跟澄野说说。”洪筝叮嘱一番。

按照计划，太阳临近下山，大院里逐渐热闹，摆桌的、做饭的、打杂的，反正没人闲着，忙得不可开交。过来的都是受洪家照顾的旅人或难民，互不相识却能打成一片，流淌在血液里的热情炒热了场子，大家有说有笑，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家人。

冬月穿梭在人群中帮忙，拔高嗓门，面部表情不如往日紧绷，似乎能看出她嘴角有了上扬的弧度。

澄野在梯子上帮忙挂灯，他能看见冬月的转变，他打心底里开心。虽然经历了死亡，但他知道冬月本就不是冷漠的人，只是在冷漠暴戾的环境待久了，如今需要温暖去热回她灵魂深处本就热烈的性子。

“爹！工作时间不要开小差！”在下面帮举灯的苏眉又喊又叫，胳膊酸了，声音喊跑调了，澄野都没听见。

“对不起啊，周围太吵了！”澄野不正经地笑着道歉。

一场晚饭，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冬月听着饭桌上的人们谈笑，眉眼有了笑意，整个人都有了精气神。

晚饭过后，大伙儿带着香火和祭品先去榕树下祭拜。榕树壮实的树枝上挂满了红绸带，据说红绸带上有名字，都是战时死去的孩子们的，他们的家人颠沛流离，只能把他们简单埋葬在榕树下。

冬月鞠完躬，抬头看，月下的榕树上坐着孩童的游魂唱童谣，他们看见人们送来糕点和新衣，欢呼着跑下树来挑选。

赵轩和她说过，落叶归根才能入轮回道。这些不知何处为家、寻不到父母的孩子成了游魂依居于榕树，笑得看似无忧，实则只有为数不多的日子才会笑，其余时间可能看天上月、数地下蚁。时光流逝，随着他们的家人逝世，他们成了“无名者”，人界无人念，鬼界无记名。

“别发呆了，走吧。”澄野扯了扯冬月的衣袖。

一行人来到灶王庙，这个庙不比谷家出钱新修的城北灶王庙庞大豪华，但有洪家人照料，庙里很干净。

澄野不随人们进去，站在庙外等候。

“你怎么不去拜，不求来年丰衣足食？”一个身影从灶王庙外的杏树下探出来。

“拜你？不可能的。”澄野负手而立，不面对那人，语气难得有些冷。

“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散播谣言教坏小孩子，我哪是老头，明明如此玉树临风！还有，我是到处旅游不错，可我是有妻儿的啊！”灶王一身华服，俊逸面容明显与庙里的神像是两码事。

“你信不信我托梦给我后人，说你污蔑先人，让他们把你轰出去！”

是的，洪家人便是灶王的一脉后人。

“您最好能托梦，那我也能去鬼界邀来您的亡妻，看看他们信哪位先人？”澄野转身笑对，他不信了，这个为了逃兵役而抛妻弃子的人，能在他亡妻那儿有好名声。

灶王洪义被呛不出话，临了只能呸出一句：“以前好歹也算个神仙，如今陨落了居然依仗鬼界，不愧是你，净做丢脸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