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屋内的冰箱里整冰着的水，只有三瓶，还包括这瓶刚刚他动过的小半瓶。

而其余稍微占着些空荡荡的位置的，则是不知道该怎么清洗的新鲜蔬菜和冰冻起来的猪肉。

这场灾难来得很快。

尤悯记得，自己那晚刚被分手，攥着酒瓶子喝了差不多半宿，一醒来睁眼，就发现世界变得不一样了，铺天盖地的新闻的报道，全和窗外的世界息息相关。

看过《釜山行》，也抱着那个男人的手臂，窝在沙发里磕过《生化危机》米拉·乔沃维奇的颜。

尤悯从来没有想过，现实生活中会出现和电视屏幕上一样的场景，可当打开窗帘，望见楼底下虽然不清晰，却也显而易见的一片混乱时，他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尤悯的公寓在十三楼，对楼底下的情况只能看到个大概，但他却能肯定其间存在异常。

明明以往，如黑点一般的人影动作敏捷。

但现在，却像被按了零点五倍速一样，行进的速度缓慢到如蚂蚁一样挪动。

而他们的动作，却仿佛被灌注了无穷的力气，哪怕滞后，却横冲直撞。

一跳跃，就能蹦到车顶。

几十个聚在一起的小黑点，就能阻止一辆车。

引发后头跟着的闪躲不及的车辆要不追尾，要不往旁侧的护栏上撞，致使车体爆炸，卷起浓烟滚滚。

而比起惨不忍睹的交通事故。

更让人觉得恐惧的，是亲眼能看到原在道路上哭天抢地奔跑逃窜的人，被突然从旁侧跳跃到身上的动物撕咬，啃扯脖子，被硬生生拽下生肉……

难以想象平时西装革履，衣着光鲜亮丽走在路上，行色匆匆往各自方向流动的人群，突然被冲散成一盘沙。

各自嚎叫，各自躲避，再不见往日的风光。

瞥见如此恐怖的画面，所有人都在尝试自救。

反应得过来的，俱是寻找到了最近的商店躲避，透过玻璃看着街道上的惨状脸色苍白，惊恐万分。

躲避不及的，则被早已感染，肢体扭曲得奇形怪状的“人形动物”阻挡了去路。

挣扎不脱，只能僵硬痛苦地承受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又或者，还有些躲避时太过焦急的。

不小心将自己，和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关在了同一个空间里，瞬间将暂时避难的天堂炼成地狱。

……

最开始没人相信这场感染是真的，不知缘由的，他们便被拖入到了存在丧尸的世界。

但周围的触感太过真实——嚎哭，悲惨，绝望，无奈。

一切的一切，包括触目惊心的鲜血和散落到各地的断肢残臂，恶心得让人想吐。

鲜血干涸凝在画满交通路标的马路上，溅洒一片，却根本没有环卫工人有闲心，空暇去清扫，清理。

奔跑，逃命，踩踏，碰撞，争先恐后。

一时间，没人去顾及人性道德，在生命和恐惧面前，那些精神层面的标准脆弱得一击就破。

软瘫坐在地上，无助被感染者淹没的老妪，即是最真实也击溃人心的写照。

或许有人曾在路过那老妪，或者哇哇大哭的孩子身边时，因为良心的不安，稍微驻留了零点几秒的时间。

可到底恐惧战胜了理智，犹豫片刻后，满脑子就重新充斥起逃命的想法。

那些人即便脚步停顿片刻，也终究还是重新迈开，往自认为安全的方向跑去。

感染原因仅一个上午就被专项调研组完全彻查清楚来。

也很快被编辑成重要通知从国家食品安全局，网络安全总局等还未毁损的国家机构实时发布出去。

在无论是被感染者，还是侥幸得以生存者的各种通讯设备中拉响红色警报。

不能沾水。

不要随便喝水。

任何和城市地下水管相连的所有水源都不可以沾碰。

随着红色警报的拉响，众人的手机上也开始不断涌现一条条满是嘱咐的短信，微博咨询。

能用得上手机的，电脑的，也不管电话，电脑屏幕那端的人是否看得到消息。

他们只一条条信息，一篇篇文章发布出去，想着至少如此，他们能够稍微多些慰藉。

万一自己的亲人看到了消息呢，万一……

感染爆发的前一两天，华国上下所有的城市除了小规模的暴乱外，其实大部分地区还算安稳。

可随着日子越往后走，感染的地区数目，人数就已经开始呈井喷式暴涨，没出三天，便出现了死城，人间炼狱……

而尤悯所在的S市，感染的速度相较于大多数省会城市，是要缓慢许多的。

或许是S市既未依山，也没傍水，感染源只能通过城市供应水散播，所以，三天过去，街道上仍然可见，偶尔有悄悄从大楼里跑出来的零星几个人。

但，他们注定逃不远。

……

尤悯站在高楼上，连续目睹过不下百次单方面的屠戮。

早就从最开始的恶心，犯吐，到现在，逐渐适应下来，练就得变得麻木。

不过，一次次直面那些恶心的啃噬现场，他知道了很多。

比如，最开始时，那些随着上班族的冲突，拥挤过后，彻夜工作的研究所，调查局，以及各栋独立的高层公司大楼，因为其自身的封闭性，逐渐形成了数个安全的孤岛。

远眺过去，还可以透过玻璃，看清里面有人活动的迹象。

比如，较高层的商品房和居民公寓楼，同样，有不少人家尚存有幸存者。

因为，即便这些住宅是平时用水最频繁的场所。

但无论是类似于尤悯这类周末双休的居民，还是深夜依旧奋斗在网络第一线的青少年，都因为比普通人晚睡的习惯，而极凑巧地，错开了感染高峰期。

然而尤悯并不知道，他们这群活着的人，究竟能不能够称得上幸运。

毕竟按照末日小说里写的，他们将来所要面对的，或许是比现在被感染要更残酷可怕的现实和人性……

在如此封闭，充满恐惧和紧张的空间是根本待不下去的。

除了空荡荡的房间，便只剩下嘈杂的电视机发出些人声。

尤悯沉浸在孤独里太久，甚至都开始忘记，该怎么跟人对话，他只能一遍遍地，自己练习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