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世凯记得，那会儿闫懿君已是万熙帝，只是一次伸手，轻捻起他发梢晃悠的落白。大殿之内便瞬时寂静无声，新臣旧臣拱手凝望许久，各异的表情在仅仅的一柱香时间内刻画的淋漓尽致。

因为刚刚赶路，交完圣旨，站在皇帝身边他微微喘息，靴上湿漉漉的，更未曾注意到自己形象有哪里不整，皇帝来到他身边也只是抬手落下这么简单的动作罢了，于是并没有引得他的注意。

“从塞外加急赶来还不忘给朕带了点雪，辛苦了。”

吕世凯只知皇帝对他做了什么，却不知低着头的他，若抬头应能发现皇帝隐晦深情的眼神。他一门心思全在如何拉闫懿君入水深火热中，就连回应也敷衍得除皇帝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所察觉。

他刚开始做事并不严谨。谨言慎行还是个难事，万全之策也极少能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后来阴奉阳违与察言观色逐渐熟练，他在将这些技能运用的炉火纯青同时，发现自己变得彻底，有些东西也在悄无声息地消失。他早已失去了自我，从上一世被人设计时，他就再也不是那个只会躲在族中屋檐下只会寻欢作乐的公子哥了。

现在，他是万熙年间，鸶朝一品宦官，吕世凯。

陈时拉回，如今想想，闫懿君的感情不是空穴来风，都是有迹可循的。如果抛去恨，他定是能够清晰地看见闫懿君的情，只可惜，“如果”是一种奢望，浸泡在恨意中偶然清醒时，他倒也希望过自己与闫懿君之间无爱无恨，不曾发生后面的那一切，不曾说过“闫懿是君非君”，那么他定然是在父母欣慰的目光下一步步走向功成名就，在朝堂之上，与闫懿君做个人人羡之的君圣臣贤。

他甘心做臣子，是因为闫懿君是百年间不可多得的明君，而他甘心做的臣，从来都不是毫无尊严地位的宦臣。

一个从官员之家走出去的嫡子，沦为阶下囚，受人指指点点。毫不留情地把他昔日的骄傲踩得稀巴烂，做人的象征也被人抹的模糊不清。

他吕世凯终究是到了那一步。

无人愿助，当他洪水猛兽。

无人再识他吕家翩翩公子，却皆识他鸶朝低微宦人。

他被人人喊打，被人人瞧不起，被人人咒骂，被人人侮辱。

他的世界陡然支离破碎。

什么都不剩了，后来沉在池塘里，连唯一的命都丢了。

...

“吕世凯，惠妃诞下龙子，你说说看，我该给他取一个什么名字？”

“全凭皇上定夺。”

“那便，闫忆铠吧。”

吕世凯恍然抬头，心中略思名字好似有异。

可是抬眼对去，发现闫懿君笑得很深，就连世人看不懂的情绪，也藏的很深很深。

这唯一的皇子在闫懿君强大的庇佑下无忧无虑地成长着，偶然在一次赏花宴中，惠妃提及皇上给皇子解释取名用意，吕世凯方才了然。

忆并非是闫懿君的懿，它象征一种思念与回忆，是思及出生寒年，念及生母不易，并应常常回想。

而铠，是铠甲的铠，学做一副刀枪不入的铠甲，将来才能护佑父母，护佑鸶朝，护佑天下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