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成绩的那天，天空湛蓝，万里无云，路边开着野花，有麻雀扑腾着翅膀落在树枝上，探着小脑袋看路过的人。夏晚怀揣期待和母亲一起去往学校，一路上都在想如果超常发挥了该怎么向顾今朝讨夸。

运气这种东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落在自己头上，搞不好就是今日。

也不是没想过可能会失利，但是期望往往要高于忧虑，谁愿意主动去想那些破坏好心情的事呢。

然而，现实往往不可预估。

当看到成绩单的那一刻，夏晚只觉得自己身在梦里。

怎么可能。

这些日子他也常常做梦，时常会梦见自己考试失利，与三中失之交臂，醒来以后庆幸地发现一切都是假的，母亲说，梦都是反的，越是梦见考不好，现实中就越是会考得好。他信以为真，每天都在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然后这一天到来了。

543分。

与今年三中的最低录取分数线相差两分。

就只有两分。

和顾今朝约定的成绩，他做到了，可是与顾今朝约定的学校，他没有考上。

像是命运与他开的一个玩笑。

夏晚捏着成绩单看了又看，盯着那刺目的“545”红了眼眶。他迷茫地抬起头，想要问一句为什么，却见老师和母亲的脸上全都挂着满意的笑容。

“夏晚这孩子后期真是知道努力了，以前上课老是走神，说也不听，后来就奇了怪了，不用人说就知道学习了。”班主任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关键时候不掉链子，真是好样的，以后肯定能成大事。”

母亲也跟着笑：“还是老师教得好，他平时可懈怠了。儿子，快说声谢谢老师。”

夏晚看向老师，刚说了个“谢”字眼泪就掉下来了。老师大惊失色，不明所以：“怎么哭了，这不是考得挺好吗？”

办公室里还有好几个学生和家长，若是平日里夏晚必定会忍住，不管多难过他都会硬撑着到出了这扇门，可现在他连最基本的面子都顾不上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考得好，配得上他的努力，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两个月以来的努力都像是在他眼前碎掉了，摔落一地，反着冷冷的光，像是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他拼命搏到了四十分，可是顾今朝没说这四十分还有可能会变成四十二分。

两分，也许只是一道选择题，也许只是批改作文时老师念头的一个偏差，也许只是数学大题的最后一个结果。

却让他长久以来的信念和坚持天塌地陷。

“可能是没达到预期的分数吧。”老师对他母亲解释，又转头看向夏晚，“可是夏晚，你已经考得很好了。看见没有？六中的重点班。老师为你骄傲。”

夏晚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压根没听进去老师在说什么。脑海里都是考英语时的那个该死的座位，那个听不清的听力播报。如果换一个能听清的位置，是不是不会造成这种结果了？或者再往前推，考试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如果能沉下心来做题，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如果这三年没有走神，如果没有抄过作业……

思来想去，他竟连个怪罪的对象都没有，因而才更加难堪。这要怎么和顾今朝交代？顾今朝该对他有多失望？会怎么看他？会不会把他送的同学录压到箱底直到遗忘？

“晚晚，没事，你已经尽力了，妈也为你骄傲。”母亲温柔地说。

夏晚突然绷不住了，哭出声来。

一半是为自己的努力，一半是为顾今朝。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对不起他在自己身上花费的时间和耐心，对不起他的期望，对不起他给自己的鼓励，对不起生日那晚他披星戴月地来到自己床前。

从未见他哭得这样伤心，母亲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办公室里的其他家长也看不下去了，七嘴八舌地安慰起来，有一个光头男人甚至拎着他家儿子到夏晚面前说：“别哭了别哭了，你看我儿子才二百多分，他都没哭……”

夏晚只觉脑子里一片轰鸣，什么也听不进去，但就在这时，有一句话清晰地拨开纷扰传入他的耳朵。

“顾今朝妈妈？快请进。”

他僵在原地。

顾今朝跟在他母亲身后走进来，一进门就听见夏晚在吸鼻涕，忍不住叫了一声：“夏晚？”

像是受到了惊吓，夏晚整个人几乎弹了起来，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低着头跑出了门。顾今朝下意识地想要追过去，却被他母亲一把拉住。

“去哪儿，快过来看你的成绩。”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挣脱了。

“妈你先替我看，我有点事，马上回来。”

……

等他跑出去的时候夏晚已经没影了，只剩夏晚的母亲在门口慢慢走，她认识顾今朝，便停下来打了个招呼。

“阿姨看见你的成绩了，考得真好。”

顾今朝此时并不关心这个，只问：“夏晚呢？”

夏母一脸无奈：“回家了，把我车子也骑走了。”

顾今朝一顿。

“阿姨，他……是不是哭了？”

“是啊，明明考得挺好的。”

“他考了多少？”

“543。”

顾今朝一愣，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阿姨，您知道今年三中的录取分数线吗？”

夏母也跟着一愣：“545……难道他是想考三中？”

顾今朝脸上的表情一点点褪去了。夏母很快反应过来：“你们是约定好一起考三中吗？”

“是有过这种约定。阿姨，我先回去了，您慢点走。”顾今朝低声说完，转身进了校门。夏母站在原地烦恼片刻，拐进旁边的小卖店给夏晚买了一瓶可乐。

-

办公室里，班主任正在和母亲大力夸奖他。顾今朝在门口站了半天，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快过来，看！”母亲微笑着把成绩单放到他眼前，顾今朝扫了一眼，勉强地笑了笑，丝毫感觉不到兴奋。

其实他考得很好，比预期要高出十多分，一跃成为学年第三。可是这有什么用，他只想从里面抠出两分给夏晚。

第二名是程小秋，就站在他不远处，正在和数学老师讨论中考题。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平日里总是带着笑的眼睛此时略显无神，声音也失去了朝气。

怎么这些孩子都一副丧气样。

班主任想不明白，在她看来，他们明明都考得相当不错。

这也是顾今朝的母亲想不明白的问题。为了逗他开心，她特意提醒：“晚上咱们就坐飞机玩去了，高不高兴呀？吃这么大的虾，这么大的螃蟹。”

顾今朝说：“高兴。”然后还是没笑出来。

顾母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小朝，妈妈知道你目标高，可是这次真的考得很不错了不是吗？不要因为没当上年级第一就这么难过嘛。”

顾今朝看了她一眼，想要反驳又没反驳出口，只能默认。其实他没有那么强的好胜心，不是非做第一不可，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对得起自己，可是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夏晚。某天晚自习之后，夏晚载着他跨越大半个城市到三中门口转了半天，望着教学楼里通明的灯火，聊人生，聊理想，聊以后在这里的生活，夏晚还夸那里的教学楼建得漂亮。

那时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

夏母在烈日下走了五十分钟，等回到家的时候整个后背都已经被汗浸透了，手里的冰可乐也早已经变得温热。夏晚房间的门紧闭着，她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叹了口气。

“儿子，开门，妈给你买了可乐。”

哭声戛然而止，不多时里头传来夏晚嘶哑的声音：“不想喝。”

“那妈做可乐鸡翅给你吃？”

“不想吃。”

可乐鸡翅都不想吃了，看来是真的很严重。

夏母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自己转身去洗澡。夏晚趴在床上，只觉得眼泪像是太平洋里的水，怎么流也流不完。本来都已经哭好了，一抬头看见床头顾今朝送的玻璃球，又忍不住了。哭累了，看见桌子上有顾今朝字迹的笔记，又忍不住了。

电视剧里演的失恋也不过如此了。

他也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男生总是这样哭实在丢人，可是他找不到其他能发泄情绪的方法。如果顾今朝在就好了，他总有办法让他破涕为笑，可是他和顾今朝完了。

尽管顾今朝说过，只要尽力就好，考不好也没关系，但就算不用直觉也能明白那只是他说的客套话，一种安慰而已。他心里不会为这样的结果而高兴的。

就算他能忍住不说，夏晚自认也没有脸再去见他。见面以后该说什么呢？我已经尽力了？是考场的问题？顾今朝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非但没用还爱找借口？

长大以后的夏晚多次捋过这件事，最后有想明白，就算很难过，这也并不算能让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因由。只是当时人泡在情绪里，理智已经断裂，只剩了满脑子的绝望，才越想越觉得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