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柏瑜抱着苏绣拉开赌物坊的门，里面吵吵闹闹得像清晨的西街小巷陌，听不清是谁和谁在说话和唠嗑。

他绕过跑来跑去的小孩儿，在角落里找到梁宿。

二十出头的年岁，眉眼温润好看，和以前的呆头鹅书生没什么两样。傻乎乎地举着牌站在最前排的位置。

魏柏瑜也想站在那儿，和他肩并着肩排排站。

但临行前魏清瑜有细细的叮嘱，请距离她的小英雄有多远站多远。最好是能远在天边近在他眼前……

眼前……魏柏瑜懂了。

他走到梁宿附近的八仙桌坐下，抄起楠木做的小牌子随便喊了个价，“第二百九十九位，三百零一块半。”

大厅里迎来了短暂的静寂和哗然。

只有梁宿。

他像站在自己画的圈里，不闻不问。一直到魏柏瑜用花生砸他戴歪的瓜皮帽，话里镶刺儿：“梁宿先生，挺有钱啊。”

梁宿抬起漂亮的眼睛：“魏庙祝，清瑜没教过……”

他顿了顿。温润地垂下眼睫。

险些忘了事儿，魏家的柏瑜是养在外面的。没读过几天孔孟先圣的书，教他习字的还是那卸任的庙祝黑瞎瞎。

黑瞎瞎精通算卦，擅六爻算法，也不知学了几层——

梁宿问：“阳主过去，阴主未来。怎么解？”

魏柏瑜要是能解开他就不是魏柏瑜了。

或许是福姑娘的影响，他喜欢看以前的旧报纸，看袁项城废除科举制度，看蒋志清推动法币政策，你问他六爻啊？

“南街算卦黑瞎瞎，解疑答惑算姻缘。”

“怎么？梁宿先生是想算算自己的运势吗？”

魏柏瑜挑起峻峭的眉梢，颇有些嘚瑟和骄傲的味道。梁宿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于是不动声色地扯开自己的视线。

然后进展新的话题——

“你觉得清瑜会喜欢琥珀蜜蜡吗？”

“我知道福姑娘喜欢。”魏柏瑜垮着肩。

这是他今天到赌物坊的原因，看琥珀蜜蜡好不好看，等结束了，还得去城南的锦缎楼，换斜纹苏绣和织锦缎。

都是福姑娘的安排。

但锦缎织好像糖姑娘要的，信里说要做旗袍，至于斜纹苏绣，福姑娘说夏天夜里吵，要做蚊帐阻挡长腿花蚊子的侵扰。

这么一算，他今天还挺忙的。

魏柏瑜端起管事儿递的苦荞茶，翘着脚：“琥珀蜜蜡不太适合年轻的姑娘，你赌这个是想贿赂魏家宗祠的奶奶吧。”

宗祠的奶奶掌管魏家，听说魏老爷子都听她的。

她观念强，娘家是曾经声名显赫的满清八旗，最看不起梁宿这种家徒四壁只会死读书的，没前途。

连疑问都不带。梁宿小弧度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原来魏家的人说话是从来不过脑子的。

他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学着酒坊里酒徒豪迈碰杯的动作，却仍有几分书卷气：“清瑜说，等老了她想戴。”

魏柏瑜的劲儿鼓到喉咙里。

说不出话，瞪着眼睛看梁宿。

他斜斜地倚在藤椅里，眉骨上有块结痂的疤，半张脸掩藏在灯火的阴影里，眼睛又黑又凉，有股子奇奇怪怪的邪气。

“拜托你个事儿吧。”梁宿说。

说着确是没给魏柏瑜拒绝的时间，径直塞了两样东西在他的怀里，抽走苏绣，“铜钱，琥珀蜜蜡，换我和清瑜。”

琥珀蜜蜡还在看台上，魏柏瑜拿到的是梁宿的号码牌。

朱砂的笔写：第二百五十一号，南街梁姓栖先生。

莫名其妙。魏柏瑜翻了个漂亮的白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