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赵谦:梦魇
小说: 毒瘤 作者:尹青 字数:1385 更新时间:2020-07-05 20:06:13
2012年,玛雅人的预言没能带来世界末日,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学生却凭借一双洞察人心的大眼睛让赵谦的世界全然崩塌。
错信了时间会抹平一切的鬼话,最初的几月,赵谦肆无忌惮细细品味与那人为数不多的回忆。总归是要淡忘,想想也无妨。
结果年岁渐长,一张白净的娃娃脸反而在脑海中愈发清明。醒着受其烦扰,睡梦中亦阴魂不散,就连安眠药也拿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没辙。
走投无路的赵谦将自个儿锁在暗室,神神叨叨洗着记忆的相片,眼睛看得麻木,心也麻木。
印象中的成安乐梳着世纪初F4的发型,架一副黑色扁框眼镜。那双深邃的眼最是好看,大眼睛、双眼皮,其上两弯淡眉衬托得清烔烔的眼更为有神。虽是薄唇,却从不轻言。衣着寡淡,面上挂着礼貌又疏离的表情,钟爱挑眉。
彼时刚入职的赵谦,没太多临床经验,见到的都是一眼便知其非常人的患者:躁狂发作,从东楼裸奔至西楼的年轻男人;抑郁发作,整日以泪洗面的新手母亲;幻想白马王子的七十岁老妇人……
成安乐夹在一群疯子中仿佛异类,从不聒噪,从不打闹,巡视的护士忘了送药,他还会唤赵谦取来少吃的药。
安乐不是冷酷无情的人,理科的逻辑却又有文科的浪漫。赵谦与他同为文学发烧友,即便被导师警告不要与患者走得太近,赵谦还是会在空闲时偷偷溜进304号房,畅谈中外文人墨客。
那时的医院生活单调乏味,时间存在的意义即为消磨时间,温水煮青蛙。与安乐的交谈则是白开水上漂浮的奶盖。
可他们不是一路人。
赵谦读博尔赫斯,读瘦落的街道,读荒郊的月亮,读一朵黄玫瑰。成安乐沉默良久,将药片和混着水垢浮渣的凉白开一起吞下肚,说:
奥斯维辛之后不写诗。
还留着干练短发的赵谦愣了片刻, 笑着给自己找台阶下:这个作者出生在二战之前。
但这首诗是那之后写的。
赵谦听见成安乐平静如死水的声线,窘迫地挠了挠头。
所以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在岔路口分别。一心想毁灭金阁寺的人,如何也不能理解赵谦这种恨不得搜罗天下人才重现当年辉煌的人。
还在学院时,饱经风霜的教授含泪嘱咐走临床方向的学生们,不该被病患牵着鼻子走。老先生最得意的门生于不惑之年自十五层楼一跃而下,解脱了不能帮助患者解脱的自己。
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时,在首都机场蹲着吃泡面的赵谦竟有些羡慕那位同门学长。
他既是成安乐的俘虏,也是面对死亡的懦夫。撇下手中廉价的美味,赵谦跑了,成了不折不扣的逃兵。
也是从那天起,隔三差五总做一个梦。起初的惊悸为漫长的岁月逐渐磨平,赵谦只觉自己是把剧本背得烂熟的三流演员,一遍遍走着过场。眼皮合上,再看时四周惨白,墙壁与地面融作一体,对面单薄座椅上坐着个瘦削的人,梦便开始了。
今夜也不例外。
身着白大褂的赵谦不顾周边人的耳语,那是他梦中幻化出的先前的同事们,如今对这梦境熟悉起来,他将他们当作噪杂的背景。
他只是静默望着对面的娃娃脸。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线,脆弱易碎。
从2012年7月9号到2020年7月9号,成安乐跟着赵谦在这万年不变的梦境里被困了整整八年。安乐变得更瘦了,赵谦想。
椅上的人长相秀色可餐,赵谦却好似看到了鬼。不是《聊斋》中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鬼,而是长着长爪子、勾人心魄的鬼。
我叫成安乐,名字是妈妈取的,她希望我成为平安喜乐的人。
赵谦也随着张口,说出同样的话。低头、抬头、微笑。椅上的人一举一动闭着眼他都能想到。
周身慢慢为黑暗吞噬,赵谦适时合上眼,他知道再过不久,那张娃娃脸便会被头顶流下的鲜血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