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阿永参军的第二年，川商与伶栖在木羿的战事开始焦灼。伶栖驻军明显越发力不从心。水烟城临近木羿，百姓难免受到影响，越来越多木羿的难民涌入水烟。水烟城的驻城将军濯骞先后两次派了援军，战局都没有半点好转。

濯骞打算自己亲自带兵前往木羿。

“但是我们少将军亲自请命，前往木羿。我也打算过去。”阿永拿起手里的酒喝了一口，递给住云:“你也喝一口试试?”

他们正坐于舟上，驶向聚流湖的中心。

住云没接，问他:“多久出发?”

阿永像小时候，把头枕在住云腿上，抱住他的腰。眼睛在月光下明亮生辉，至下而上的看着住云。

他委屈道:“你不知道吗?你明明一直都在我身边。”

“你的眼睛很好看，我不会认错的，我救过你。无论春秋冬夏，你都在天上看着我，对不对?”

“你也不是什么神仙，是妖。你知不知道你的羽毛要比它们的更白?”

“你会陪着我多久，到我死吗?”

“我一个人，没有什么牵挂，所以才会去木羿。到时候我不许你陪我去，听到没有?”

他一股脑问了住云好多问题，没听到回答便糊涂便睡了过去。

住云将自己手心掐得乌青才道:“好。”

天边动起惊雷，水烟城又下起了雨。

清晨，聚流湖面腾起白茫茫的水雾。

阿永周围干燥整洁，却不见住云。

他坐起身子，看了眼泛蓝的天空，想，自己，大概再见不到住云了。

11.

没想过，出发去木羿那天，住云会来送他。

城门前全是送行的人，阿永一眼就看到了住云。

“你怎么来了啊。”阿永第一次见他黑色头发的样子，忍不住摸了摸。

住云瞪了他一眼，将手里的祥云节塞到他手里。

“拿着这个，我就能找到你。”

阿永笑:“如果我死了，也能找到吗?”

住云没说话，阿永摸了摸他的眼睛，突然吻上那微颤的睫毛。

他说:“不许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住云愣住，周围都是人，他怎么敢?！

阿永却不管，一把抱住他，严肃下来。少年的声音早已变得低沉:“住云，如果我战死，我想回到水烟城。如果你找得到我，一定要把我带回来，葬在阿叔阿娘身边。”

过了许久，住云说:“好。”

鼓声催促着年轻的战士们离开家乡，阿永终于放开住云，奔赴战场。

很突兀的，一滴泪从住云眼里流出。

他想，他终于送他走到了这一步。

12.

阿永死在了战场上，川商和伶栖在木羿的最后一场大战上。

住云飞过无数染血的河流，成山的尸堆。才找到他的尸首。哪怕血肉已经模糊，手里还紧攥着他送给他的那个祥云结。

住云抱起他冰冷的身躯，白衣染上血污，踩过满是伤痕的土地。

埋葬好阿永，回到聚流湖，颜红正撑着伞在渡口等他。美艳绝丽的男子，穿着张扬的红衣，赤着脚玩弄脚下清澈的湖水。

“上仙。”住云叫他。

颜红转过头来:“你来了。”

“嗯。”

“早知道我就不把他轮回到水烟的消息告诉你了。你如今也太丧气了些”

住云苦笑一声:“你不告诉我，我也会去找的。”

“他世世都是这样的命格，你找到了又有什么用。”

住云摇摇头:“不一样，至少一直有人陪着他。”他想起几百年前颜红对快要灰飞烟灭的他说的话。

“他一个上古鏖战中留下的煞魂，你又不是看不到他气运。承的就是是孤苦的命格，生而为人，只能死于一世又一世的战乱。你为了他，改了他父母的命，就已经半死不活了，居然还想给他逆天改命。要不是我路过看到，你现在早死了，而且你死了也救不了他。”

当时的自己在想什么?大概是死了也要救回他吧。

他能怎么办，他第一次遇上那样善良温和的人类。

第一世遇见他的时候，他也是想躲开他的。可偏偏被他所救，被温柔以待，觉得他和别人都不一样。本来想着在生活上帮帮他，化作普通人待在他身边报恩，却看他无父无母，十几岁被迫参军，死于战场。

第二世，他生于乱世，瘟疫横行，父母接连死去。为了保护乱跑的小孩，被战乱中的流民乱刀砍死。

他一直待在这个凡人的身侧，做他的朋友知己。却只能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死去，无能为力。他怎么能不介怀，不憎恨。

他再三告诫自己，他能帮他的只有那些简单的事。

可还是忍不住在第三世破了戒。舍了自己的灵力和修为，只为给他安稳的一世，却什么也没改变。

如今，只要陪着他就好。

住云:“上仙，你可知他下一世会在哪里?我想去找他。”

颜红觉得不可理喻:“这一世你把聚来的灵力大半都用在了给他的祥云结上。你还想去找他?送死吗?”绕是他活了万年，都忍不住激动起来:“当初你差点死了，你知道吗?！千年的修为，你都差点魂飞魄散，如今聚灵不过几百年，你还如此作践！”

住云笑了笑:“我会活下去的，会一直陪着他的。”

“陪着一个注定要死的人，有什么意义！”

“大概没什么意义，可为妖那么久，什么是有意义的呢?我不知道。”

“你真要找他?”

“嗯。”

“那你好好修炼吧，他刚刚应该去我宫里报道了。我收了他做小仙官。”颜红撑着伞渐渐消散在空中，留下愣在原地的住云。

他明明看到了他注定孤苦的命格，却还是想去陪他过完每一世，他也甘愿为了这样一个人，成为一只孤苦的妖。

颜红想，这样的妖，凭什么得不到成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