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入冬的水烟，白雪盖瓦，百物皆静，唯流水依旧。

房内烧着碳，苏寒青正趴在桌上小憩。

卫琅玕回来，因身上带了外头的寒气，把大氅脱下，才拿了苏寒青的为他披上。

“你回来了？”苏寒青听到动静便睁开眼睛。

卫琅玕看他起来，动作娴熟地为苏寒青系好披风:“嗯，将军怕我耽搁了学业，要我早些回来。你眼下青黑，没睡好？”

苏寒青摇头:“还好，昨晚查了些典藉，睡得太晚。”

卫琅玕笑:“我在时，怎么不知道多查查？偏要我不在的时候，把自己冻着。”

“你不是畏光？我不睡，总不能让你和我一起不睡。”苏寒青拿过暖手的小炉子，又给卫琅玕递了个:“濯将军那边怎么样了？”

卫琅玕接过小炉子，便在旁边的椅子坐下:“和城外官道那波山贼都不知道打了多少年了，还让人往后面给砍了一刀。不是大伤，但得趴几天。”

“没事就好。”苏寒青回他，走到书柜前挑拣了几本书道:“夫子这些天没教什么，你若是不累……”

卫琅玕忙打断他，倒在床上，装模作样地拉过被子:“累！我累得很。”

苏寒青起身，用手中书卷轻敲卫琅玕额头:“我是说，若不累，明天我讲给你听。若是累，就再歇一天，明日夫子不授课，你躲这么快作甚。”

卫琅玕头上挨了一下，却不见愠色。他道:“明日我一定全给补回来！”

也不知怎么，他一见苏寒青含笑的眸子便没脾气。自那晚交谈后，苏寒青现在与他亲近了不少，虽谈不上交心，但多了几分情分。不过以前在军营中，只要喝过酒便可同人称兄道弟，何须这般小心谨慎，步步试探？

败只败在初次见面，便想结识。他见苏寒青，博闻强识，文人风骨，多好的一个人。如今日渐相处，更觉他脾性温和，知书达理，很是喜欢。

知，书，达，理，他不由笑出声来，这词好像少用于男子。

苏寒青看他发呆痴笑，“咳”了一声:“琅玕，你暗自笑什么呢？”

卫琅玕回过神:“啊，没什么。我在想明日无课，今晚要不要对酌几杯？这回我从将军那儿回来，拿了一坛梅子酒。”

苏寒青放下书，有些犹豫:“当真要喝么？我没怎么喝过酒。”

“没喝过更要试试了，正好看看你的酒量。”

晚上下起了小雪，卫琅玕把火炉搬到院中的亭子内，将酒杯摆好。

苏寒青将挡风的竹帘放下:“在屋里喝不就好了？外面冷。”

卫琅玕不好意思的咳了几声:“咳咳咳，我以为文雅之士都喜欢有意境些的地方，你看，院庭雪景，煮酒吟诗什么的。”

苏寒青转身，唇边有淡淡笑意:“的确有意境，这火炉子也让你给搬来了。”

卫琅玕被说得脸红，等苏寒青坐下，给苏寒青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

苏寒青拿起酒杯，以袖挡鼻闻了闻。

“这酒是果酒，味道清淡，酸甜适口。”卫琅玕看他好奇，便解释道。

苏寒青闻言，低头啜了口，眼睛一亮。

“怎么样？”卫琅玕问。

“有些甜，酒味很浅。”苏寒青很快喝完一杯，又为自己添酒。喝了两三杯，卫琅玕拦住他的动作:“这酒凉，等温了再添，不然对肠胃不好。”

苏寒青第一次贪杯，被人拦住顿时有些耳热，又有些不甘:“甜的，想喝。”

卫琅玕一怔，这是，醉了？他抬头仔细看苏寒青，发现他双颊染了些红晕，耳朵也红红的。就那双眼，明亮极了，一点也不像醉了。

他耐心哄道:“等会儿再喝，好不好？”

苏寒青乖乖把手伸回袖子，趴在石桌上:“琅玕，我想喝酒。有人不许我喝！”

卫琅玕第一次见这样的苏寒青，干脆蹲下身来，看苏寒青的表情。苏寒青闭着眼睛，像睡着了。

卫琅玕好笑道:“谁不许你喝了？是要你晚点喝。”

苏寒青听到他的话，猛然睁开眼，委屈地看着他。“就是你不许我喝！你上次放天灯还小气，写那种话来气我！你还不好好学习，总看着我发呆！”苏寒青越说越气，伸出手掐住卫琅玕的脸。

“你个傻子，《论语》教了你那么多次还忘记！”

卫琅玕被掐得痛，但还是笑嘻嘻地回问:“还有么？我还有什么不好的？”

苏寒青皱眉，好像被问住了，摇了摇头:“没了。”

“那我好在哪里？”

“会给我做饭，会给我做防治蚊虫的药，还会帮我打欺负我的人。还……还……”

“还有什么？”

苏寒青放开掐着卫琅玕脸的手，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答:“还长得俊朗。”

卫琅玕被他最后一句讲得耳红，摸了摸苏寒青的耳朵，将人拦腰抱起，进了屋里。盖好被子后，俯身对醉成话唠的人道:“你也长得好看，比谁都要好看。”

他没想到，一开始那些小事苏寒青都还记得。苏寒青起初吃不惯水烟口味偏辣的菜，好长一段时间都是他在院里给他煲些清淡的汤，炒些蔬菜。

虽说君子远庖厨，可他并不在意这些。

这里这么多学生，总有人是看不惯苏寒青世家公子作派的。卫琅玕跟在他身侧，也有人言辞难听，说他狗腿。

其中有个叫蓋临的尤其如此。

苏寒青不计较，和气待人。但卫琅玕受不了那些个明里暗里的讽刺，阴阳怪气的。他气不过别人侮辱苏寒青，有次找了个由头和蓋临打了一架。

他在军中功夫也不差，不知为何怎么也打不过蓋临，最后蓋临冷笑:“若不是看你是神将，早死我手上了。”

他一瘸一拐地回到院子，并未向苏寒青说过这件事。但不想，苏寒青都知道，暗记着他对他的好。

鬼迷了心窍一般，他坐在床头，越看苏寒青越觉得口渴。喉结上下动了动，大梦初醒似地停下低头的动作。

大抵，他也醉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