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着了，今早起晚了。”

“叶叔叔住院了，有点严重，但他却不让你妈打电话通知你。”

“怎么回事？”我一惊，心脏撕扯着痛。

“急性坏死性胰腺炎，昨天下午紧急转院，晚上抢救过来了。我听说消息后就给你打电话，没打通。今早阿姨要打电话给你，叔叔挂着氧气都激动的想制止。”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现在在市一医院接受治疗。”

“先挂了，”我哽咽着说，“我得马上给我妈打电话。”

我拨通妈妈的电话时，电话那头传来妈妈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我在这边也无法控制的哭泣。等哭得差不多后，我才小声问爸的情况。

“插了胃管，东西也不能吃，只能输营养液，还要做治疗，我昨晚就在想，要是他走了，我该怎么办！”

“怎么会突然得病？”

“你爸本来就有胃病，你的李叔叔去世后他心情一直不好，有时候一个人也会在家里喝闷酒，前天突然就说肚子绞痛，忍了一晚上，第二天又开始呕吐，送到县医院，医生才说得立刻转院治疗。”

“我今天就回去，等会儿我就订机票。”

“能请假吗？”妈妈的语气变得轻松了些。

“嗯，我先挂了，定好机票又打给你。”

我挂掉电话，立刻搜索机票，从上海飞回我家乡的市区得转机，我看了下今天还剩的航班，下午三点多有一趟从重庆转机到那儿的。现在是十点多，我洗完澡还可以赶飞机。

我立刻打电话请假，然后将我的航班信息告诉我妈和李弟翠。晚上抵达家乡市里的机场后，我表哥会开车过来接我。

一切安排妥当后，我不得不把搬走的事情后移。

我背上电脑，决定拿回家乡修理，稿子也小心地装进背包，在医院时，如果电脑修好了，我还可以把稿子上的东西打在电脑上备份。我下楼时，洗完澡的史丰杰正坐在客厅里，抱着罗纳沉思。罗伊趴在他脚边，望着我摇尾巴。我走到他面前，他看我一眼，低声问：“你准备搬去哪儿？”

“今天搬不了了，”我有种自扇耳光的感觉，“我要回家。”

“什么意思？”史丰杰吃惊的看着我。

“机票我都买好了，家里有点事，办好了我就回来，东西只有先放在你这儿了。”

“几点的飞机？”

“三点。”

“现在就走吗？”

“我得赶车过去。”

“我可以送你。”

“别送我了。”我语气坚决的拒绝，“我自己能去。”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可能下周。”

“你不会不回来吧？”

“怎么可能啊！我东西还在你这儿呢！”

“那我等你回来。”

我没有回答，只是挤出一个微笑，然后摸摸罗纳的头，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史丰杰叫住我。

“如果我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会告诉我吗？”

“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吧。”

医院浓烈的消毒水味刺得我神经清醒，我爸住的病房共住了三个病人，我爸住在靠窗的位置。此时，我妈和我的大姨正坐在床边低声谈话。爸此刻正躺在床上，似乎在睡觉。我一看到挂在他身上的管子和摆在他床边的医疗器械，酸涩的苦味便由胸口直逼鼻头，眼泪立刻模糊我的双眼，完全止不住。妈妈和大姨注意到我时，我已经走到她们身后，我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她们模糊的脸，耳朵里只能听到爸爸的低声呻吟。我迅速擦掉眼泪，这才看到妈妈的眼睛、鼻子和脸颊都通红，泪水早已溢满她的眼眶，我还没记住她日渐苍老的容颜，眼前的一切又模糊起来。作为家里的男子汉，我绝不能再落泪。

我忍住泪水，走到我爸爸面前。

爸看到我后，虽然没能说什么话，我却能感觉到他呼吸时都松了口气。即便做了手术，疼痛减弱了，却没消失，再加上身上插了很多管子，爸根本无法睡个舒心觉。我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他衰老致死时的画面。

曾经的他，在我眼中是那么的高大英武，总是充满力量，支撑着我和妈妈，支撑着我们的家。如今，他就像个出生不久的婴孩，脆弱得像张纸，一不小心就会碎掉。总有一天，他会在痛苦中离去，那时候的我又会怎么面对呢？眼泪差点又一次涌上来，我尽量忍住泪，勉强挤出笑脸，表现得坚强些，低声跟我爸说话。

“爸，”这个字从我嘴里出来时，爸的眼睛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有力气，就像临死前的挣扎，“我应该多回家陪你们的。”我紧紧握住爸无力的手，他的手掌做出了回应，然后勉强挤出笑容，好像在说没关系，别担心。

这时，大姨站起来，拉拉我的衣袖，示意我去走廊。我深吸口气，轻轻放开爸的手，跟在大姨身后。

“医生说发现及时，坏死的部分不多，所以才能救过来，坏死性胰腺炎的死亡率有百分之九十多呢！”一出病房，大姨就用责备的语气对我说，“要是发现得晚一些，你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我努力压下不停上涌的泪水。

“你说你爸妈就你一个儿子，你非去上海那么远的城市干嘛？他们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下次你回来时，可能就是给他们收尸了！”大姨不停说着，我脑子里全是爸妈重病离开的画面，“要是你爸妈肯跟你去上海居住还好，可是你觉得他们愿意远离家乡去那种地方生活吗？就连呆在医院里你爸都希望能回家死在自己的床上，远离了家乡，他岂不是更郁闷！再说，你觉得你能在上海买房么？在家乡什么不能有？想过城市生活，家乡的小城市也可以，房子车子什么都可以买，难道大城市拉的屎是香的？你还不如回家娶个媳妇，赶紧生个孙子给你爸妈看看。”

大姨的话就像一击重锤，狠狠地击打在我心上，肺上，令我无法呼吸。

“你这一年又存了多少钱呢？”大姨质问道，“现在在考家乡的事业单位每年省着花都能存个一两万，你爸现在住院，每天的治疗费都是好几千——”

“好了，别说了。”我觉得自己就快被大姨扼死在走廊里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光有张嘴没用。”大姨还没说够，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本市的陌生号码，我迅速接起电话，大姨立刻闭了嘴。

“是不是叶一洋？”电话那头的男声陌生却又熟悉。

“你是谁？”

“你仔细听我的声音，”男人顿了顿，“你的声音变化不大。”

“我实在听不出来，”我觉得有些烦躁，便不高兴的说，“我现在没精力跟你玩猜谜游戏，你要说就说，不说我就挂了。”

“别，”男人的声音有些惊慌，“我是张景浩。”

我的心头激起一层波浪，张景浩，我的初恋，尽管只是单恋。一时间，我完全接不上话，脑袋不停回想他的笑脸，我们班的学霸，那个想远离这里的人，最后为了父母回到了家乡。

“你最近怎么样？”张景浩问。

“还好，”我想不明白，那么多年没联系的人怎么会突然打我电话，“你呢？很久没联系了。”

“是啊！生活怎么过都一个样。”

我猛然想起之前接到的婚礼邀请电话，难道他也要结婚了吗？我想直接了当的进入主题，却又怕冒昧不敢开口，只好等他自己来说。即便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但想到他要结婚了，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这个我第一个喜欢上的人，我曾经对他抱过很多幻想。想过我们会拥有羁绊深刻的爱情，想过我们一起读大学的场景，甚至还为我们未来的猫取名字。现在回想起来，竟觉得有些好笑。

“你还在上海吗？”

“这几天有事回来了。”

“回镇上了？”

“现在在市里，我爸生病住院了。”

“哪个医院？”

“第一人民医院。”我有些纳闷，他为何迟迟不进入正题。

“我马上过来。”

“啥？等等，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等我到了再说，先挂了。”

电话挂断了，我还是一头雾水，难道他不是邀请我参加他的婚礼的么？一般来说，平时不联系，又没什么交集的人，突然打来电话不就是要办事了吗？难不成他还会因为想我而打电话给我？这不可能！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要是他曾有那么一丁点喜欢我的话，就不会高中毕业后根本不联系我。

我还没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张景浩就打电话来说他已经到医院大厅了。我把病房的具体的位置告诉他，几分钟后，张景浩便拎着水果篮出现在我面前。他长高了，比起以前的干瘦模样，如今的他看起来更结实了。他的脸上有了肉，皮肤依旧偏黄，五官看起来更丰满协调了。帅气的笑容始终没变，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着白色的光，清明透彻，不像史丰杰的那般深邃，却闪烁着清爽简单的光辉。可这样的光辉并没持续多久，他脸上的微笑也暗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不解和担忧。

“很严重吗？”他慢慢走进病房，然后探头往里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