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如果他真的在卖，那一定会卖给眼前这个人，可是这个如果被他妈亲手撕碎了。所以就算他真的要买，顾池也绝不会卖给他。顾池才二十一岁，安安静静地工作还有几十年好活，何苦把自己推进泥淖。男人把眉微微拧起来，顾池太熟悉这个表情了，他那个已婚的七年前男友，在他从学校里飞奔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这个人皱得比前前男友好看。他想要拿钱给顾池，顾池嬉笑一下，把行李箱捡到一起，又坐回花坛边。他拿不出钱，他出门忘记带钱包了，和顾池一样，顾池出门忘记带理智。

“你诶跟我回去先住吧，我就住在这边小区里。”他像很久没有说话，声音干涩地从他的身体里滴出来。顾池又抬头看他了，一瞬想起很多法治新闻，不确定他是因为善良还是更深层的暴力想要带顾池回去。他小小的脑袋在叫喊：顾池你再不跑就要被杀啦！他的腿却沤在男人的目光里，站不起来，肿胀了走一步就会烂。

哎呀，被杀就被杀啦。他妈又不会因为他的死流一滴泪，她正和高中生玩得快活呢！顾池想。拽着行李箱跟这个可能是杀人犯的漂亮男人跑了，毫不犹豫。等到明天，等他把理智捡回来，如果还活着，他要怎么捶打自己，骂自己神经病。

“我叫沈不西，不去西天的不西。”他走在顾池身边，帮忙推一个箱子，空手挑起脸颊边一绺头发别到耳后。他脸上每颗痣都长得恰到好处，顾池看见他眼睛下面的痣，伤痛抛之脑后，朗朗地说：“你名字好听。我叫顾池，回顾池塘。”

顾池把职业吞吃，他说出来沈不西也不会相信，不说最好。他在电梯里抠了抠耳朵，从镜面看见他的动作，沈不西疑惑地望过来。顾池咧开嘴，笑得很潦草。沈不西好难分辨出这是个笑容，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在心里骂自己乱发善心。

“房子好漂亮。”顾池赤脚站在客厅中央，仰着头看满室的壁画，他有点清醒了，这让他觉得回到工作的地方。粉色蓝色交织，还有一群或胖或瘦的娃娃，抱着他的腿喊顾老师。

他比沈不西高一点，沈不西走到他面前来，从地上抓起一把糖塞给他，然后迅速地制服了他。顾池把眼睛闭上了，已经开始幻想天国的生活。天国肯定也有早亡的孩子，他到天国去继续教小孩儿，给小孩儿擦眼泪和大小便。

刺痛间断地从身上不同的地方传来，顾池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偷偷睁开眼睛看，沈不西正坐在他身上给他地伤口涂药呢。不是要杀他，他错怪沈不西这个大好人啦。

沈不西瞥他一眼，说：“痛就吃糖。”

顾池剥了一颗糖给自己吃，是草莓硬糖。他不喜欢硬糖，摊开手看全是草莓硬糖。他想了想，装进裤兜里，准备明天拿到学校去给孩子们吃。看看哪个小孩最听话，就能吃到老师的糖。

他幸福地笑起来。沈不西正在处理他大腿上的割伤，不深不浅，消毒水倒上去，沈不西就撅起嘴吹气，凉悠悠的，痛苦减轻很多。顾池的疯突然消散了，定定地望着沈不西。

其实，没有人这么小心地对待过他 。

“你为什么一个人在那里，来读大学吗？不安全。”沈不西问。

顾池咬碎硬糖，用某种短调的感觉说出，我早就毕业啦，因为我男朋友出轨了，所以我搬走又没有钱要露宿街头。他抽完烟真的很疯，这是他的器官造成的疯，也是他主观上允许的。他可以被烟孵化诸如此类。

他甚至把身份证和工作证掏出来展览，沈不西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终于明白这个人是个正常人。有体面的工作，年轻蓬勃。沈不西看一眼二楼，长叹一声，问：“我在找租客，你要不要先租我的房子住着。不用付押金。”

“哇你真好。”顾池把糖吞了，笑着说，“那就租给我嘛，明天我给你付租金。”

沈不西表示不用太着急，他不是缺钱，他妈让他找个人和他一起住，要不然她就要搬过来。既然顾池不是什么走上歧途的妓，帮他一把也没什么。这个时候，沈不西还不知道，顾池是个不折不扣的自卑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