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不可赴约
小说: 宿命难违 作者:次夏欢 字数:3116 更新时间:2020-03-10 21:41:07
月老摸摸他圆滚滚的肚子,满足的感叹一声,放下筷子,仰头道,“怎么没去看过?”
他自然是回去看过江纨的,在东宫外头的那棵梧桐树上,看着各色各样的人来来往往,可很快那些人都被赶了出来。
他斜坐在树干上,从清晨到了夜里,又到了清晨。日头在他头顶来来回回的过,他看见江纨疯疯癫癫的里头外头的跑,状似癫狂,拖着耷拉在肩头的雪白衣衫,嘴里念念有词。月老耳目清明,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叫:阿陶……你去哪儿了?
他问:你怎么还不回来?你是不是嫌我出门太久,所以躲起来不愿意见我了?
风吹来,似有无穷的力道将坐在树上的月老往下推,他一个没扶稳,险些掉下去。心方定,一转头便瞧见江纨已走到远处的枯井边,弯着腰探下头去。
一切都发生在弹指间,雪白的衣衫灌了风,飘飘然荡了起来,顷刻间又消失不见。
风住了,日头晒得人暖洋洋的。
可月老一颗心像掉入了冰窖,他猛的站起来飞身而去,瞬间便到了枯井旁。
他探下头去,看见青苔横生的井壁,和一望无际的黑洞,还有,一闪而过的雪白。他望着井口,满身冷意,不知有多少冤死在井里头的鬼魅都缠绕在他身旁,别人都听不见的鬼哭狼嚎他却听得清晰无比。
他从发上取下那只雕花木簪,往地上一扎,便旋身飞入枯井。
这枯井存在的时间很长,下头阴冷无比,快赶得上地府了。他很快的就看见了人,江纨掉进了水里,一身白衣漂在水面上,已染了污浊,黑发交缠其中,要是旁人,定会吓跳了魂。
月老加快速度,一头扎进水里搂住江纨的腰就把他捞出来了,江纨呛了许多水,咳的厉害,月老右掌拍在他背上,咕噜噜的水全部都被吐了出来。
江纨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不似之前的癫狂,他靠在月老胸前,目光无神,“是你吧?阿陶?”
掐在他腰上的手紧了些,月老没接话。
江纨苦笑着又说,“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从小就是这样,每次我受欺负的时候都是你护着我,冬夜里你宁肯自己冻着也要把衣服给我。”
说起往事,竟发现这个人的脸占了他生活的所有。
井下阴冷,可眼眶滚烫,一滴热泪坠入井水,“为什么你会突然消失?”江纨猛然转身。
四目相对,月老的目光无处躲避, 他只垂眸低声说道,“是我错了。”
江纨欣喜若狂,“既如此,你快回来吧!”话方落,他眼睛里头的光瞬间就灭了下去,想一团大火突然被水浇灭,瞬时暗淡无光。
月老掌心的光一点一点消失,江纨最终软了下来,倒在他胸口。
“是我错了,是我错将你认成了他,是我不该出现在你的人生里。”
他手朝上,在虚空中轻轻一拽,似有看不见的线被他拽住了,两人开始缓缓上升。
“你是饕餮之子,你的父亲犯了错,在被封印之时,便将你扔到了人间。”他笑了笑,像教孩子一样轻声细语,“你只需要度过这人间一世的悲苦,便可回复本体。可是我没弄清情况,竟护你至今。”
月老目光暗淡,两人出了井口,他拔出地上的木簪,吹了吹,复又插到了发上。
抱起仍晕着的江纨,隐了身往殿里走,边走边说,“因为我的插手,让本只需这一世凄苦的你可能还要转世一回。”
他说的话像是口诀一样有了形体,一串串的飞入江纨的耳朵。
轻车熟路的进了卧寝,把人放到了床上,解下帘帐,他后退一步,“江纨,是我错了,是我认错了人。你我本无缘,这一番醒来以后,便振作起来做你自己吧,从此后不要再想从前的事了。”说罢,他一挥手,床上江纨身形显现了出来。
恰巧此时有宫婢鱼贯而入,伴随着一声高喝,皇帝也进来了。
没人看得见月老,他后退一步,看着进来的这些人,掀开帘帐,纷纷惊呼,宫婢奴仆扑通扑通全部跪了下来,皇帝怒道,“太子怎么是这副模样?你们都是饭桶吗?”
月老退身出去,殿里的声音愈发遥远,最后消失。
姜持渐不解,“这我知道,饕餮成魔,欲要挑起神魔大战,的确是被封印了起来。”他皱眉头不解,“可我从不知饕餮还有个儿子?”
阿良愣住,咬着木筷,“是啊,为了封印饕餮,将军险些也魂飞魄散了呢。可是……没听说饕餮还有个儿子啊?”
月老哀叹道,“也许是怕有人对他儿子不利?谁知道呢……”
“那后来呢?江纨如何了?”
月老捏着下巴,“让我想想啊,后来……”
原本要凄苦一生的因为月老的干涉,命数发生了变化。他坐上了皇位,掌握了人间的无上权利,后宫三千佳丽,王朝版图扩张,一时间兴盛无比,外邦皆惧。
可是他一生中没有留下一个子嗣,从未耽腻于后宫,临到了将死之时,搬到了东宫。
在一个清晨,窗外的乌鸦盘旋不去,江纨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咽了气,至此,他这一辈子算是过完了。
窗外日头升高,日光愈发的亮,无风,树摇。
姜持渐低眉,听月老说完这最后一折旧事,日光一时迷了眼,他揉了揉,心里头也莫名有些悲伤,“他死之时,你是不是就在外头那棵梧桐树上?”
月老外头看他,挑眉问,“你怎么知道?”
阿良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听这事,权当做一折戏来听了,随着旧事里头的情绪悲伤难过,听罢了,总觉得胸口有一股子气出不出来。他不明白,既然月老陪他从小到大,两人必定情深难拔,为何一知江纨不是那人,便如此狠心绝情的离开?
日头着实有些烈,姜持渐展开金扇,挡住头顶的光,他分析道,“我看你是个痴情种,记一个人便记了这些年。而你与那江纨在人间时朝夕相对相依为命,又为他做了那么多事,这些日积月累的感情可不是风一刮就能刮走的。”他把摇椅拿了出来,躺上去,把金扇遮在眼睛上,继续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我猜你一定在守着他许多年。”
阿良欣喜道,“真的吗仙师?”如若是真,他这心里可才算是放下了。
月老瘪嘴,嘟嘟囔囔,“就你聪颖,火眼金睛。”
姜持渐笑着说,“可我猜你对他也只不过是亲情罢了。”他微一沉吟,“也许,再掺杂一些对幼崽的护佑之情和怜悯之情。”
月老抱拳,“正如您所说。”
阿良顿时呜呼哀哉,“啊?那江纨一颗心全在您身上,您这样,他不是更惨了!”
姜持渐隔空给他来了个暴栗,恨铁不成钢道,“你这痴子,没听江纨自有其命定之人么?么?”
“嘶—”阿良摸了摸头,恍然大悟道,“对啊,他有他的天定姻缘,那人叫什么来着?晏青是吗?”
月老点点头。
这折旧事听得阿良津津有味,待收拾了碗筷,他赶来缠着月老问,“仙师,您成仙前定然经历了许多事罢?”
月老点了头,他狗腿一般凑近了嘻嘻笑着,“那您多给我讲些趣事呗?”
月老正拿着戏票翻来覆去的瞧,正哀叹自己着了别人的道怎的还不自知,听了这话,他微一皱眉,看着一脸期待的阿良,问他,“你真想听?”
阿良重重点头。
月老瞅了瞅晒太阳的姜持渐,轻声说,“那你得也拿一些旧事与我换才行。”
阿良哀叹,“我哪有什么值得您……”
话未尽,月老摇摇头,“我要听的是姜持渐的旧事。”
阿良转头看了看将军,说道,“好。”
远处晒太阳的姜持渐将两人的话尽收入耳,他弯了唇角,假装没听见二人合谋之事一般高声唤月老来。
月老来到他跟前,问,“做什么?”说罢,他弯下腰,两人中间只隔了那一个金扇子,月老看着金扇子上头画的落红笑问道,“怎么,将军有何贵干?”他略一挑眉,“莫不是想我了?”
月老不知,姜持渐的金扇子只能给姜持渐挡了日光,别的全然挡不住。
比如月老的脸。
他凑的很近,两人呼吸可闻,姜持渐原本放松的身旁紧绷了起来,他一时间忘了眨眼,他看着那一双灿烂的眸子,像日光照进海里,波光粼粼。那双眼睛诚挚了要命,像是要夺人魂魄来的,姜持渐赶紧移开了目光,调整呼吸,点了点月老手中的戏票,道,“这戏票,是冲你来的,你还赴约吗?”
月老皱皱眉,起了身,点了点头,“自然要去,我不能失信于人啊。”
“可是很危险。”姜持渐拿开了金扇,看着他道,“你想想,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你下迷魂术在戏票上。”他将月老全身上下打量个遍,“你觉得以你的身手,如果赴了约,能安然脱身?”
这话说的也没错,月老心里动摇了,“可是我已接了戏票,转身又不去,失信于人不好吧?”
姜持渐站起身,拍拍他肩头,顺手拿过戏票,捏着边缘一处,映着日光看了看,又收好了,笑道,“这有什么难?我替你去向那魏小姐道声歉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