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旗这一脚踹出去，没反应过来的实际上不只路德一个。被踹倒的警卫连带他的配枪一起保龄球似的又撞翻了他背后两三个人才停下来。四周静悄悄的，除了被压抑着的沉重呼吸听不见任何声音。原本已经围拢在电梯门口的警卫们这时也三三两两不易察觉的向后退开了几步。

他们不是特部原本的警卫，而是直接隶属调查组，这次跟着一辉来押送陈子珂才第一次进入这个一向神秘的小楼。甚至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异能者。

顾旗踹了人以后却没有继续发难，而是猛的转头看向了人群的最后方。走廊转角处的房门被打开，一个远远看去轮廓圆润，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身后是个看不清面目隐没在阴影里的高挑女人。

“你来的很快，顾旗，”那男人最先开口，从门里迈出一步走到廊灯明亮的地方，顶光打在他的脸上，将眼睛隐没进了眉骨深色的阴影里，让原本慈和亲切的表情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他们把你宠坏了，统帅为了送你过来让塞尔特主力舰队在北回归线的边界与北斗开了火。”

这是肯定的语气。他坐在这个隐秘的地下堡垒里，能让人带陈子珂出去，也能悄无声息的听见这颗星球边界所有的消息。但是这话咋一看又并不具备什么攻击性，仿佛一个长辈埋怨自家孩子给别人添了麻烦似的。

顾旗没说话，只是像看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盯着他看了很久，那双小狗一样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眼睛因为布满血丝而泛着不自然的红色。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情绪。

这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炸响，似乎是雷声有意填补这段对峙的空白。

“不问问我为什么？”一辉没得到回应也不生气，继续温和的笑着。

“你会在军事法庭挺上告诉所有人的。”顾旗象征性的勾了勾嘴角，向男人所在的房间走去。放在他面前戒备森严的人群不自觉退让开来，留下一条通路供两人通过。

实际上这段距离并不太远，走出五六步顾旗就看清了站在一辉背后的女人。她比一辉要高出近一头，身材颀长骨架舒展，原白色的呢子外套裹在身上，也给人一种穿着军装的严肃感。

是西塞那个叫凯特琳的女将军。路德在五月节的晚会上拒绝了西塞人的合作，他们就立刻找上了特部的叛徒。

兜兜转转还是一着釜底抽薪罢了。

“哈哈，第一个上军事法庭的不会是我。”胖子心宽的笑了笑，挥手示意身边警卫撤开，“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今天有些事情要谈就顺路一起过来了。”他伸手示意了一下凯特琳，并不明确承认她的身份。

“喔，你好，”顾旗从善如流的对这个“朋友”点点头，也转身指了指一路沉默跟着的路德，“这是我养的宠物，比较粘人，在家一直撒娇所以就带来了。”

路德：“……”

一辉：“……”

凯特琳：“……”

统帅先生面无表情接受着整个走廊一瞬间汇聚到自己身上的视线，伸手狠狠的，狠狠的，狠狠的，在他“铲屎佬”屁股上拧了一把。

这一场雨确实很大，夹着震天响的巨大闪电雷鸣，像诺亚方舟起航的那一夜似的叫人不安。地下基地实际上已经深入数百米，这样的金属堡垒里还能听见一两声惊雷其实是很少见的。

大概是野兽对天气变化和更敏感一些，大雨会冲刷掉天敌的气味和掩盖危险接近的声音。所以每到雷雨天气狮子总是比较烦躁。此时此刻反常的巨大雷声总让他隐约有种微妙不和谐感。

但是顾旗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他低头看了看崽子灯光下白的有点透明的耳廓，压下这点不和谐跟着人走上前去。

四人回到走廊拐角的小房间，大门关上后彻底隔绝了外面紧张压抑的气氛。这房间大概是个休息室，供异能者们平日训练间隙的休整放松。房间不算很大，也没什么装饰物，只有面对面的两排宽大的沙发和中间一个带着金属冷藏柜子的小茶几。

“这里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待客得地方，没有茶就喝点孩子们的饮料吧。权当换换口味。”一辉熟门熟路的拉开桌子下面的一个柜子，取了四瓶瓶巧克力牛奶放在桌上。

顾旗看了看那两瓶奶，那是他最喜欢的饮料，所以每个休息室都会常备着。崽子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自己打开柜子另外拿了两瓶气泡水出来，相当顺手的拧开瓶盖递给路德一瓶。

气泡水是给毫无品味的养生达人陈医生准备的，说是养胃败火，顾旗向来自诩年轻力壮不屑于品尝老年人的东西，今天正好趁人不在偷出来尝尝。

“谢谢，我们喝这个吧，狗不能吃巧克力。”顾旗指了指路德，又指了指桌上的奶，“巧克力奶。”

路德：“……”我不是狗，你个死孩子。

一辉：“……”那里面没有巧克力，那是巧克力口味香精。

凯特琳：“……”怪不得这个神经病能把军演搞得一片混乱。

最后还是一辉又拉回了诡异的话题。胖子笑眯眯的喝了口巧克力奶，把瓶子放回桌上。“小陈这孩子也是，我劝过他好几次，做事不能太绝，唉，这次我也是不得已，群情激愤，只能先把他带走调查了。”

“喔，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顾旗灌了一大口气泡水，味道说酸不酸，说苦不苦，还有点奇怪的草味，恶心的要命。他只能尽量保持表情平静，故作镇定的把瓶子往桌上一放，推离自己最远的地方去，然后坐回来装模作样的看了眼通讯器掩饰尴尬，“我昨天找人给他算了一卦，说他命里利水，你看这雨下的，肯定能沉冤昭雪的。”

什么鬼命里利水，路德听崽子阴阳怪气的拿水异能者威胁人就忍不住想笑，这小孩鬼精鬼精的看来也吃不到什么亏。他视线始终聚集在崽子身上，看着这颗装满心眼儿的脑袋瓜子支楞在那，似乎也不需要他帮什么忙，于是便放松了姿态靠在沙发靠背里，一边听这两人打机锋一边下意识喝了口手里的饮料。

一直分神关注路德这边的凯特琳也并没参与谈话，她始终保持着军人那种笔挺的姿势，借着喝饮料的功夫悄悄打量对面的男人。这人看上去跟上次军演时见到的那一面并没什么太大分别，她却又能明显从他身上看出些许细枝末节的变化。大概是伴侣就在身边的缘故，这个向来凶戾的独“裁”者也多少有点不自觉收敛了气势，只隐没在那个少年背后，既不过分夺取锋芒，又以一种保护者不容忽略的姿态陪伴，威慑环伺的对手。

这倒确实出乎了她的意料。那时候短暂的见面她以为这男孩总有一天会被忍无可忍的独“裁”者关进鸟笼，所以她冒险让自己手下最优秀的水异能者去塞尔特寻求合作。

塞尔特对西塞和地球来说都是特殊的。他们无论人种综合素质还是科技实力在整个银河系及周边星群都数一数二，周边附属星球的资源也极度丰富，是否有其他建交的伙伴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但其他人是否有这个伙伴却很重要。

丰饶如塞尔特不屑于地球这样资源丰沛却人口繁多的小行星，他们的统帅却不会不想要那只生来自由的小狮子。

但一个狮群永远不会有两个狮王，在幼狮成长起来之前折断他的爪牙永远留在自己领地里成为只属于他的小猫是她为路德准备的条件。

可惜她猜错了。

统帅先生不想要属于自己的小猫，他喜欢另一头狮子。

这无疑是很糟糕的结果。

一辉虽然也隐晦的提及顾旗贸然让路德送他突破航线回到首都是撕毁了两国盟约，但实际上只要有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解释，有顾旗在中间斡旋，哪怕是侵犯领空最后也不过算是一场不痛不痒的误会而已。地球不会为了一排停驻在领空外的舰队在内忧当头的情况下还放弃盟友。这也是路德为什么毫无顾忌的带舰队逼近领空。他不怕关系破裂，不怕北斗系统针对，哪怕他孤身登陆地球也不会真的对他动手。

这恰恰也是个定心剂，你看，我问心无愧，所以我孤身前来。

他就是要给顾旗撑腰。

所有文件，所有口号，嘴上说说不痛不痒，真的有舰队逼近面前时无论发生了什么顾旗才都不会被牺牲。

不是威慑地球军部，是威慑她们这些盯住幼狮领地的鬣犬。

凯特琳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和一辉合作确实也不错，但没能笼络到塞尔特这个盟友始终是个损失。她把牛奶放回桌面，再抬头的时候忍不住又将视线放在桌对面的男人身上。

这时候却正好发现了统帅先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表情变得十分诡异。本来那张脸就不怎么亲切，此刻眉头紧皱嘴唇紧抿，瞬间她差点以为对方要直接跳起来把桌子踹了。

实际上路德接下来只是捂着嘴咳嗽了两声，然后和他崽子一样故作平静的把饮料放回桌子上，推到离自己最远的位置。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痛恨自己对顾旗的信任，接过他给的饮料看都没看就往嘴里送。

地球人究竟为什么会研究出这么个白水煮青草似的玩意儿喝？不会喝出心理创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