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张笙是和霍薇一起被送到了正宁市第一医院，待他醒来，张潜也已到了医院。

张思思暂时被奶奶接走了，张潜和张笙一同在家属区等候抢救成果。

只在等待过程中，张笙转头看，突然发现他一向儒雅谦和还有些小幽默的父亲已变得苍老了。

张潜已是满脸的疲态。

当然，张笙那时的状态也不比张潜好多少，他一个上午就经受了两个这么大的打击，也是憔悴得吓人。

张笙一点都没提上午考试时发生的事，他不知该如何说。

他不敢再打击张潜，他不想让自己的父亲也垮下去。

张笙选择了暂时隐瞒。

中午一点四十五，霍薇脱离了危险，但依旧昏迷不醒。

她不会死，但也可能真的不会再醒了。

医生出来宣布结果的时候，张潜泪流满面，是如释重负，却也当即又多了一分愁。

张潜喜，他最爱的小薇还活着。张潜忧，他最爱的小薇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那也是张笙第一次看到自家父亲落泪，他自己也是心痛得要命。

就像是钝刀磨肉，一下一下，切割着他的心，让他疼得停不下来。

张笙最料想不到的，还是张潜看了一下时间，让张笙下午去照常高考。

张笙不解，也不愿。

张潜却是红着眼眶说了：“你妈妈最在意你的学习，抢救已经结束，你待在这里也没用了。还是去考试，说不定等成绩出来的时候，你是正宁市第一，你妈妈知道了就能开心得醒过来了。”

张笙站起，背向父亲，眼泪止都止不住。

第一，没可能了，他的语文已经……

别的科目考得再好，都挽回不了了。

张笙只哑着嗓子说了：“我妈还躺在病床上，我……”

张潜却很坚持，言辞恳切：“笙儿，就当是为你妈妈祈福吧。”

张笙擦干了眼泪，转头努力笑着对张潜说了：“爸，我会拼尽全力的！不管怎么样，我们一定要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张潜也点点头，眼中也有泪光。

……

数学、文综、英语，张笙都是拼尽全力去考的，总分已经被语文拉下去了，但是其他科目若论单科成绩，张笙每一科都是第一。

成绩下来那天，张潜终于知道了高考当天上午发生的事。这个一直兢兢业业对待教学工作的老师当晚整宿都没睡着。

第二天，张潜又多了许多白发。他想了一夜，还是决定让张笙去复读。晚一年也不算真的晚，但绝对不能就这样放弃本来想去的大学。不过，对于那几个故意谋害张笙的人，他们暂时真的没有精力去找，并且那里并没有监控。

申诉无门。

关于复读，张笙犹豫了犹豫，还是同意了。只是这个时候的张家已经没什么余钱了，专业的补课机构他们实在支付不起，于是只好让张笙回了母校，算作降一级再读一次高三。

反正正宁一中的教育质量也是真的高，并不输外面的专业补课机构。

……

本来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却一夕之间发生这许多事。张笙有时也会略带绝望的想，这场降临在张家的无妄之灾何时才能结束？真的能有结束的一天吗？

……

更不幸的是，其实事发过后只过了四天肇事司机就被找到了，张潜与张笙本以为会有希望……

结果那个司机是个赌徒，家徒四壁不说，还到处欠了外债。

司机自然得到了法律制裁，坐了牢。可即便这样，那个司机确实是拿不出钱。

得不到赔偿，霍薇住院治病的钱都是张家自家人出的，张潜对于霍薇出车祸是既心疼又自责，他只想给霍薇最好的，最好的病房，最好的专家医师……

住院费和治疗费加起来并不算小数目，且张潜没放弃任何一种有可能让霍薇醒来的方法，钱便花得更快。

只为让霍薇醒来，张家很快就由小康退步到刚够温饱，所幸他们家一直都有一些积蓄，还能勉强支撑。

张笙也切身体验了何为贫穷，缺钱所带来的那种窘迫痛苦，实是刻骨铭心的。

没有钱，就像一块实铁秤砣，牢牢压在他心上，让他一刻也体验不到轻松。

然，母亲可能会永远醒不过来，这个认知却比缺钱还更让张笙痛苦，更让他喘不过气。

在这样的多重重压下，张笙很快便消瘦下去，之前还是健康的瘦，现在已全然是憔悴的瘦了。

现在是张潜一个人扛起整个家，不过两个月，这个一向儒雅有风度的男人已多了许多白发与皱纹，尽显苍老疲态。

张思思现在才五岁，却也察觉到了什么，她不敢去烦明显很劳累的爸爸，只会拽着张笙的衣角，不安地问：“哥哥，妈妈能回到我们身边吗？水孩子里不是说了，想干净的人会干净，想脏臭的人会脏臭吗？沉睡是惩罚吗？妈妈不是干净的人吗？应该只有格林姆那样的坏师傅才会得到惩罚呀……妈妈为什么还不回来？”

以前张潜和霍薇经常会给张思思读睡前童话，张思思最喜欢的就是水孩子和安徒生童话。

张笙只能用另一个童话去开解妹妹：“思思，这不是惩罚，妈妈只是像睡美人，妈妈是被病魔诅咒了，所以无法醒来。”

张思思登时急哭了：“妈妈的王子不是爸爸吗？爸爸为什么还不能唤醒妈妈？我要妈妈回来！我要妈妈回来！”

张笙也有些哽咽，却只能安慰妹妹，也是安慰自己：“会回来的，妈妈一定会回来的。我们的爱一定能唤醒妈妈。”

思思只是自己偷偷哭，哭过了，她便在自己的粉色小本子上歪歪斜斜写了“妈妈醒……妈妈醒……”

小姑娘的祈祷，不正规，却最虔诚。

张潜每天学校医院两头奔波，张笙心疼父亲，自己主动包揽了家务。

买菜与做饭已然成了张笙的工作，他开始为一块两块的小钱而计较，鸡毛蒜皮的事情其实很容易让人心力交瘁。

闲暇之余，张笙也会偶尔想起，曾经他和父母约定过的，如果他能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张潜就奖励他他最喜欢的海鸥机械手表。

只是，谁又能想到，高考已然结束，苦难却才刚刚开始。

或者说，就是他的高考亲手拉开了他苦难的帷幕。

张笙后来也有去看那块手表，黑色皮质的表腕儿，蔚蓝色的表针……他就是很喜欢，喜欢得不行。

1250元。

他只能是看一看，看一看而已。对于现在的他，用一千多块钱买一块表，实在太过奢侈。莫说一千多，一百多的手表他都舍不得也买不起。

……

物质匮乏的痛苦永远最直观，也最让人觉得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