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上八点半，文晔叫上纪千帆，一起到排练室，正式开始排练。

很多人都等着看笑话，《月亮与王子》这出舞剧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剧，没那么简单，里面的舞蹈动作很难，要在短期内练出来，没几个舞蹈演员能做到。

他们不相信纪千帆可以。

文晔让纪千帆先和明娴跳一下舞剧当中两个人合舞的一个片段。

明娴还担心纪千帆不熟悉，问要不要先各自准备一下，纪千帆摇摇头，说：“直接来吧。”

两个人之前并没有合作过，也没有磨合过。

但当明娴站在舞台中央，开始她的舞蹈，纪千帆一直清冷疏淡的气质瞬间爆发，变成了舞剧里那个天真的王子。

他从旁边一个飞跃朝明娴奔过去，这一跳，充分展现了他身材的优势。两条又长又直的腿在空中划过两道优美的弧线，又如马踏飞燕一般轻轻落地，紧接着，再次跃起，到明娴面前，他先前活泼的动作瞬间收敛起来，开始犹豫不前，在明娴四周踱步，徘徊。

……

这一刻，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这是纪千帆第一次在他们面前亮相，对于一个舞蹈演员来说，有没有本事，一跳便知。

站在人群中的张琪琪惊叹地看着纪千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不止是她，几乎所有人都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包括团长文晔。

在这之前，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看过纪千帆跳舞，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纪千帆跳舞到底如何。

他们关注的都是纪千帆以前的那场恋爱，以及那个八卦里的每一个细节。

但纪千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舞蹈演员？

没有人知道。

跟纪千帆一起合作的明娴也充满了惊叹。她是专业的舞蹈演员，能跳到女主角的位置，有她的能耐和厉害之处。但即使合作过那么多优秀的舞蹈演员，却也不禁为纪千帆感到震惊。她甚至觉得疑惑，这样一个厉害的舞蹈演员，怎么之前名不见经传？

一个真正优秀的舞蹈演员，不仅是基本功扎实，能跳别人所跳不了的动作，更在于他跳舞时身上的那种感染力。你是否能够感染到别人？只能让人发出惊呼声的那是炫技的杂技演员，但舞蹈是一门艺术，真正的舞蹈家，是一名有着蓬勃的生命力的艺术家。

明娴在纪千帆身上感受到了这种气质。

在排练室隔壁一间小办公室里，顾野站在玻璃镜背后看着排练室里所发生的一切。

他双手抱在胸前，两条腿岔开站着，眼睛里射出雄鹰一般的锐利的光。

纪千帆跳完之后，神色又恢复了清冷，向明娴点了点头，又向文晔点了点头，退到一边。这一次，周边的人都自动让开了地方。纪千帆身上的白T恤已经沾上了微微湿意，额头上也浮着一层薄汗，面色泛着微红。

顾野舌尖轻轻从唇齿间划过，眸光暗下去一分。

.

晚上，纪千帆排练完，一个人往房间走，却没想到顾野就站在他房间门口。他靠墙而站，脊背稍微往前弓着一点，手里燃着一根烟，转头朝他看过来，开口道：“出去喝一杯？”

纪千帆很意外，也没拒绝，点点头，回房放了东西，用湿毛巾擦擦脸上的汗，换了身衣服，跟顾野出去。

夜晚的风很比白天的凉，吹过来，像海浪一样的触感。

这时，走在前面的顾野回头看了他一眼。

纪千帆见他回头，诧异地挑了下眉。

顾野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看不懂含义的笑，又把头转了回去。

附近有一条巷子，很多门店，都做夜宵小吃，一到晚上，烟熏火燎。纪千帆没想到顾野会带他来这里。他不适应这种人多又吵闹的地方，平时没事的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在家里待着。

顾野在一家烤肉店前面停下，对纪千帆说：“这儿。”

纪千帆点点头，“喔。”

进了店子里，上二楼，在靠窗的位子坐下。这个角落的视野让纪千帆有点吃惊。窗外是成片屋檐，高高矮矮，檐角成翅。深色夜空充当背景，廖星闪烁，月明如烛。是出乎他预料的画面，意外叫他喜欢。

顾野捏起菜单，扔到纪千帆面前，“想吃什么，自己点。”

纪千帆没有客气，拿起菜单勾选了一些，重新交还给顾野。顾野一看，纪千帆点的基本上都是素菜，唯一一个肉类还是牛肉，一看就是“减肥必备良菜”。他嗤笑一声，倒没讽刺，不过唰唰几下，几乎把其他所有的肉类都勾画了一下。纪千帆注意到，顾野握着铅笔的姿势别有一种俊朗之气。握笔这个姿势毕竟带着几分书生气，出现在顾野这种霸气侧漏的粗人身上，矛盾又和谐。

点完单，顾野把菜单交给老板，抬起眼皮看着纪千帆，问：“你喜欢男人？”

纪千帆拆一次性筷子的动作一顿，这一瞬间有些不自在，但很快调整过来，他轻轻一点头，坦荡地承认：“没错。”

顾野眼睛稍微眯了眯，两条狭长的眼缝中间溢出一丝性感。

“有个活儿，私活，看你接不接，给我当两个星期男朋友。”

.

也许是顾野的话说得太生猛，叫纪千帆错愕之余，一时竟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同意？以他的性格，当然不会；拒绝？急着拒绝又仿佛在欲盖弥彰。夜风从窗外吹进来，一时间，在顾野目光的注视下，纪千帆罕见地沉默了。

顾野挑了挑眉，“怎么？不愿意？”

纪千帆摇头，“顾先生，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顾野反倒笑了，一掀眉，“怎么，我连价钱都还没说呢，你就急着拒绝了？”

他话里的轻薄之意十分明显，意有所指。

纪千帆瞬间反应过来，顾野这是在暗指他的那桩丑闻。

当年，他曾在P市做一名专业的舞蹈演员，后来与一个男人相爱，再后来，又被那个男人的母亲强迫分手，一个十分寻常的豪门狗血故事，在现实中被演绎成一个不择手段想要上位的故事。那个不择手段想要上位的人是纪千帆。那件事之后，他回了自己家乡小镇，远离那些流言蜚语，这一次回来，他预料到会面临种种目光，但他没想到也包括把他带回P市的顾野。

纪千帆神色冰冷地看着顾野，静静地看了几秒，说：“顾先生，我不喜欢你说的这些话，所以，不要再说了。”

顾野饶有兴趣地看着纪千帆，虽然还笑着，不过笑意却淡了几分。他右手搁在饭桌上，指尖嗒嗒地叩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密集的敲击声，过了片刻，服务员把酒搬了过来，酒瓶装在纸箱里，一挨地，受到震动，酒瓶碰撞发出清脆响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安静。

“喝酒。”顾野重新扯开嘴角，牵扯出一抹称得上灿烂的笑，就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吃过夜宵，两人一前一后往宿舍走。纪千帆走在前面，因为练舞蹈的关系，筋拉得开，两条腿又长，步子迈得特别大，但顾野却仗着身高和腿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到了宿舍楼下，顾野忽然止住了脚步，纪千帆也没回头，直接上楼，上到二楼，隔着楼道窗户往外瞥了一眼，顾野已经转身往回走，手指间又点燃了一根烟。夜色中，顾野的背影凸显得硬朗结实，有种当兵的凌厉之劲。纪千帆心想，难道顾野刚才是在送他回来？

他蹙起弯眉，继续上楼，忽然见到一条长长的影子拖到他脚前，楼梯上有人。

他一抬头，只见一个稍微有点脸熟的女人站在上方，两只眼睛盯着他，脸色狰狞。

.

南秋是新盾舞蹈团一个资历比较老的女演员了，加入舞蹈团以来，出演了团里不少剧目，但角色都是配角，并没有多大的名气。按理说，这种情况下但凡想要混出头的人都会另谋出路，但南秋却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在明娴的光环下，她一待就是五年。原因无他，她很清楚自己其实没什么天赋，即使去别的舞蹈团，她依然演不了主角。

这一次，纪千帆却横空出世一般，空降男主角的位置。尽管事出突然，他也是来救场，不过，南秋依然不是很爽他。凭什么他一来就可以做主角？南秋心里有刺，所以早上在排练室的时候，讽刺了纪千帆几句，她原以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都是大家平时都在议论的话，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下午团长竟然把她叫过去，让她离开。

“离开”是一个委婉的说法。

她当时还没有想通自己为什么会被炒掉，直到团长说，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她这才明白过来。

纪千帆可不知道这些事情。他看到南秋站在楼梯上，脸色和姿势都有点奇怪，不禁顿住脚步，试探地问道：“南秋？”

“我错了。”南秋忽然说。

“什么？”纪千帆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要来找他认错，这没前因没后果的——这时，脑海里一道灵光闪过，白天早上从排练室里传来的那几句话浮现于脑海中。他惊讶地张了张嘴，“是你？”

南秋抬起头，但逆着光，依然看不太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她咬了咬嘴唇，又说：“纪千帆，我向你道歉，拜托你跟团长说一声，不要让我走，好不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如果你是来道歉的话，我接受。”纪千帆依旧冷淡得宛如冰霜，“行了吗？”

南秋仰起脸，楼道里的灯光终于照到她的脸上。

纪千帆被南秋的脸色给吓了一跳。

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有憎恶在抽搐，或许是因为光线角度的原因，乍一看上去，竟有点像是有长长的虫子从她脸皮下面踊动似的。

“你不愿意是吗？”南秋面露恨意，“这是你逼我的！”

她猛地从楼梯上冲下来。

纪千帆再次被吓了一跳，立即退到角落里，摆出警惕的防御姿势。

但南秋并没有冲他动手的意思，她只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冲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