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十里巷的路途遥远，他们就着这山丘找了处大树歇息，道长抱着双臂，端然坐于树下，轻瞌双眸进了梦。苏许却久不能眠，换是往日，这样的时辰她早该酣睡了，望着高悬的明月时，仿若听见一声悠长的雕鸣，心事重重。

洁白的道袍在月华的照耀下更是透亮，里面装着苏许惦记不放的东西，可如何叫道长将这东西放出来，却是眼下最着紧的问题。

思虑过度，身子再撑不住，也合眼睡去了。

下山的第二晚，苏许睡的十分不踏实，待醒来时天还未翻白，灰蒙蒙的雾罩着所有山头，道长却不见了，苏许顿时急切了起来，四下张望，大呼小叫，如何也得不到一丝回应，心口像被一个巨大的岩石压住一样，破碎且喘不过气。

在她急得满头雾水时，一腔低沉温润的嗓音响起“在做什么？”苏许回头，与道长相望，霎时间红了眼眶。

“买了些酒肉，将就着吃，过会儿还要赶许久的路。”道长将酒肉放在地上，招呼苏许过来吃，苏许揉了揉眼，顺应着与他对坐。

“道长为何要带着我去？”苏许咬了口鸡腿，满嘴油腻，道长只启酒壶，独饮“我带你出来，自然要送你回去。”

“那道长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不许丢下我一人跑了！”苏许却拿起命令的口吻同他说话，道长吞一口烈酒，斜扬嘴角啧笑“难说。”

清风徐来，托起他额间的青丝，神似那画上仙人叫人看了生痴心，苏许顿了顿，解下腰间的束绳，将道长的手腕紧紧绑住，另一头又牵在自己的手心里，仰头得意冲他道“这样道长便跑不掉了！”

道长不愿笑她天真，合上酒壶起身，瞧了眼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道了声“走吧。”手腕上的红绳，却也不去解。

苏许有时跟不上道长的步伐，一路磕磕碰碰，手中始终紧握着红绳，倒不是真怕道长跑了，只是担心放过这个机会，日后便再难替双亲复仇。

大致是从这里开始，苏许骨子里养出来的性子，侵犯她心尖上的人，她便想方设法也要将他们碎尸万段，即便叫她拿命去拼，也万死不辞。

站在江岸上，苏许眺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江河，寒意油然而生，霞光早已退下，这江边十里不见一人，江水青如镜面，不流不动，如一汪死水。傍晚时分，烟雾浮荡于江面，远处苏许瞧见一孤舟悠悠而来。

孤舟靠近时，苏许才惊觉这船上竟没有船夫，她胆怯的望了望四处空旷之地，扯了扯红绳“道，道长，这是哪儿？”

“过了这轻水江，便是十里巷了。”道长语罢，也不再给苏许讲话的机会，手扶住她的腰，往前使力一抛，苏许便飞上天，惨叫一声后重重落在船上，道长也紧随其后。

船只又慢悠悠的飘离岸边，苏许揉着屁股坐起来，先去捡那脱手的红绳“下次扔我之前，能不能知会一声，好歹我也有个心理准备……”

道长没有搭理她，转身便进棚里去探查情况，驱赶了几只虫子，苏许跟着进去后找了个长凳坐下，盯着道长手里的长剑问“这剑，可有名字？”

“凌云。”道长言。

“好名字！”

“哪里好？”

“……反正，道长的东西，就是好！”

道长瞥了她一眼，大致是觉着无趣便枕着手躺下了，苏许独自在船上来回查看，天色越发的黑，江面也越发的寒，苏许揉揉膀子，卷膝缩在角落里，倏忽听见唰一声，一条白绒毛毯便覆在她身上，苏许往道长那方看了看，启唇“道长还未睡着吗。”

许久听不得应答，苏许才作罢，这两日，道长为了掩人耳目，也不御剑，单凭着这双脚走了这些路，当是累了，苏许这般想着，目光游离至那身雪白袍子上，愁上眉头，今夜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

倘若今夜不能将那东西就地正法，明日道长送它回十里巷，这一世，苏许怕是都不再有机会了。

是以，那夜昏暗里，她瞧道长睡得颇沉，擅自拿了凌云，拔剑，对着道袍一阵刺杀，第一剑下去时，见道袍涌动了一下，苏许心下一急，便拔出剑，不断刺穿，最后一声嘶鸣，那黑影化作鲜红的血液淌满整座船。

眼见那血便要蔓至苏许膝盖了，道长侧身背对着她，抬手一挥，满船的殷红霎时间便不见了，苏许惊魂未定，苍白着一张脸望着道长，听他说“去睡吧，明日回灵虚山。”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不，杀妖。

害怕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