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幽城百姓大多忙着烧火做饭，街上只有零散几个商贩过客。

临近两国边界，战乱频发，幽城的城墙比都城凰城的还要高，还要结实。东西南三侧城门都在风祁国的国土之内，只有北侧城门，面对着北殷。而从北门出去，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多年的战争都在那里爆发，几乎寸草不生。

安子诺一行人押送粮草从南门进入，向北门军营行进。

道路两边一些晃荡的百姓，贪婪的看着承载粮草的车，双目放光，却没有人胆敢上前。幽城的经济看起来并不发达，但如今比安子诺上一次来幽城之时，看起来更加破落萧条，百姓们尽都是面黄肌瘦的。也只不过是月余而已，这里居然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等一下！”

安子诺抬手示意停止行进并扬声喊了一句，目光停留在路边一对面黄肌瘦的母女身上。小女孩一双大眼睛，在瘦瘦的小脸上，看起来竟然那么的突兀。想来是饿急了，小女孩好几次伸手，像是要去抓那装满了粮食的车架，都被抱住她的母亲拦下了。

“公子？”

阿龙有些疑惑，赶马凑近自家公子身侧，顺着安子诺的目光看过去，不难注意到那对母女，眼珠子转了几圈，大概猜到了些自家公子的意思。

“你去送些吃食给他们吧。”

安子诺抬头看了看在头上闪耀，却似乎并没有传出几分热量的太阳。幽城的百姓们，饱受战争之苦，军队缺粮，免不了会有争夺他们粮食的事情发生。这种吃不饱穿不暖，朝不保夕的日子，他能够为他们做的，也不多…

阿龙领命拿了这些日子省下来的吃食，下马跑向那对母女，安子诺又看了一眼北门的城墙，士兵们的甲胄闪着银光，然后目光追随着阿龙的背影，关心的再次看向那对母女。

“这位夫人…这是我家公子送给这个小姑娘吃的。”

阿龙抱着食物到了母女两个面前，伸手将白面馒头捧到两人眼前。小女孩眼睛紧紧盯着馒头，可是妇人半天都没有想要接过东西的动作，反而畏惧的拉着小女孩向后退了一步。

“嗯？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公子好心送你们吃食，难道还会下毒不成？”

见了妇人那警惕的表现，阿龙不由恼火，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幽城这鬼地方！这年头做好事还会被嫌弃了？

“不不不，是我们…不能要。多谢大人的好意。”

妇人向着安子诺的方向行了一礼，有些干裂的嘴唇颤抖出声，声音干涩嘶哑，

“军营里少了粮草，如今我们要了，他日也会被抢回去，甚至还会遭受些无妄之灾。如今家中只剩我和这孩子，经不起折腾了。”

妇人目光贪婪的又看了几眼阿龙手里的食物，咽了口口水，生生忍下心中渴望，低头看着怀里瘦的皮包骨的孩子。作为一个母亲，自己的孩子饿成这样，她别提有多心疼了。

这一次倒换阿龙手足无措了，呆愣的站在原地。背对着身后一同押送粮草的兵将，他捏紧了手里的干粮。若那对母女不是由于恐惧都低下了头，定能看到他本来稚嫩干净的眼中，升腾起来的浓浓杀气。

“你们尽管收下，来人，开一袋粮分给这些百姓。”

安子诺看着阿龙背对着他的身子，那轻微颤抖的肩膀，猜也猜到了他现在有多愤怒。目光一冷，开口语气淡漠，却不容置疑。

“这不合规矩…”

此行运粮兵将的小队长还是壮起胆子开口，希望改变安子诺的决定，可也只敢吐出这一个字，就被安子诺一瞪眼睛给吓得禁了声。

抛开安子诺才是此行官职最高的左相不说，就从安子诺这个人来说，他也不敢招惹！那可是皇帝捧在手心里呵护的主儿啊，谁敢动他一下？

“民为国之根本，百姓于国于君，如水与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何况如今国家遭遇战事，若民心不稳，此战不战已败。”

此话一出，终于没有人敢有异议，四五个士兵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开了一大袋粮食，分发给百姓。

起初百姓们都是警惕的互相张望，都不敢接那些渴望已久的粮食。直到一个人大着胆子领了头，才都陆续扛着分到的几斗粮食，对着安子诺千恩万谢一番，纷纷回家。

“公子，不会有事么？”

阿龙再次上马，回到安子诺身边担忧询问。

“没事？如果没事我来这一趟干嘛？游山玩水么？”

安子诺见没人注意这边，嗤笑一声，然后狠狠瞪了阿龙一眼。

阿龙坐在马上都有些不稳，险些掉下马去。背后汗湿一片，他知道公子这是在为刚刚自己的冲动警告，还好刚刚忍住了，没酿成大错，不然岂不是要被送到…呃，简直不敢回想了！

“行了，出发。”

看着粮食发的差不多了，安子诺打断阿龙的思绪，发令继续行军进北门，没有给百姓们更多的感谢机会。

“将军，粮草来了。”

城门上吹起悠长迎军号角，同时一个哨兵也跑到了楚南的营帐禀告。

“嗯，多少粮草？”

楚南从椅子上站起来，沉重铠甲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近乎横扫千军的气魄。

“似乎…不足半数。”

哨兵说到这里，语气里的失望再也掩饰不了。

“不足半数？”

楚南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眉头紧锁。

出了营帐，看着将士们虽然有些失望，但依旧没有减弱看到粮食的喜悦。只是他们对于押送粮草过来的人，并没有给予礼遇，只是把他们丢在一边站着，他们自己倒是开始忙活着把粮草搬到仓里。

远远的就看到了那人一身紫色朝服，却不复曾经华贵，蒙了灰尘的麒麟官服，和那人一样苍白憔悴。

楚南远远盯着安子诺却并没有走过去，现在那个已经不是自己的诺儿了。显然对方也是看到了他，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不过可能今日太过疲累，看起来并没有多少精神的样子。

看到楚南站在挺远的一出营帐，想来那就是主帅帐了，安子诺拖着疲惫的身子，带着几个运粮小军官走过去，然而，阿龙这时候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南…”

对着朝思暮想的人，安子诺脱口而出昔日的称呼。

楚南听了也是一愣，随后是一声冷哼，这陌生的态度，让人有一种沧海桑田的错愕。

“不，是楚将军。”

不愿在人前太过丢脸，安子诺微微垂了眸子，其中尽是黯然，同样开口，换了一种陌生的称呼。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若再不知道知道楚南的态度，那便是傻子了。

“安大人…”

楚南上下打量着安子诺，好像又瘦了几分，再看到对方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下还是有几分疼惜。

当他的目光移到对方脖子…由于身高，可以隐约看到衣衫下还未来得及消退完全的…印记。呵，看来他还真是自作多情，安子诺如今又何须他来疼惜！

“看来安大人近来真是风生水起，恩宠更胜往昔啊。”

那青紫色的印记，让楚南心里极为压抑沉闷，说出口的话也更为伤人了几分。

“嗯。”

回应他的只是安子诺的一个字，其中包含了多少无奈，多少隐忍，还有多少凄苦，楚南不知道，安子诺却知道的清清楚楚。

“安大人虽得圣上恩宠，只是这三军粮草，恐怕也不是您随意可以分配的吧？”

楚南声音提高几分，甚至周围几个忙着搬粮食的士兵都听到了，不由得停下了忙碌。

将军这是要追究这次运粮不利的责任了啊！看来那个左相大人，这次是难逃一劫了！有好戏！

了解到楚南并没有因为安子诺的关系，就将粮草的事不与追究，士兵们心里舒坦了不少，干起活来似乎更有力气了！

“……”

安子诺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了楚南一眼，了然于心。

“安大人才没有私自分配，我们是路上遇上了贼寇，粮食被劫，大人也受了伤。”

一个同行的运粮官员听到楚南的话心里不平，又见安子诺并没有出言解释，不由心急。他们多日相处，多少也都知道了安子诺为人，温润谦逊不说，对人也是真诚以待，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的世俗眼光。

“你又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说话？拖下去，三十军棍！”

听了有人冒出来为安子诺辩解，楚南更是莫名恼火，直接召来了两个下属，赏了那人三十军棍。

安子诺想要求情，抬头看了楚南一眼，对上那双充满了鄙夷的眼睛，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恐怕越是求情，他罚的就越狠吧…

“怎么？需要本将军来提醒你么？北城门下，你分给那些百姓的粮草，是哪里来的？”

楚南冷冷瞥了一眼那个出声的官员，又对着安子诺询问。其他几个人又想分辨，安子诺却挥手制止。

“够了。”

配上温润的声音，这句话就只剩无奈，可是也让那几几个还想辩解两句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安子诺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向着军营里的士兵们鞠了一躬，

“我知道诸位的难处，但是如今幽城的百姓同样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所以，抱歉了各位，这次确是我的疏忽……”

再次看向楚南时，他的目光冰冷释然，没有了往日的深情，

“是我一人的责任，将军若是要怪罪，惩罚我一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