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阳城，天高地远，方圆数百米不见人烟。倘若你是个有着浪子情怀的流浪歌手或者执着寻找前世乡愁的忧郁文人，你或许会有抱一把吉他在漫天黄沙里高歌一曲的兴致。你甚至会为此悲极壮极之景斟酌两盏，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对影成三人，畅叙思古之幽情。

但若你是一个不靠谱的、车被坑队友开走了的、寻找像调皮的女山顶洞人那样离家出走的女孩的、任劳任怨也要以古珂兴旺为己任的特殊案件调查组组长，你就会发现，你现在最想干的事情就是扔了这副端起来二十二年的绅士架子，随便找个人和他痛痛快快干一架。

但是我们的上帝又让他失望了。首先，他半个人都找不到；其次，他很可能干不过那个人。

萧浮生顺着那条尘土飞扬的小道走着，他开始后悔没向老何要防霾口罩，几乎吸一口气就会有粗糙的黄沙颗粒撞在气管壁上，呛得喉咙生疼。

就算这样狼狈的境况下，他也没忘将白衬衫轻薄的袖子用一朵山茶花袖口工工整整固定在肘部。

对自己的外形要求还是像强迫症那样力求完美。衬衫上不允许没有一道皱纹，表带扣在恰到好处的一格，领带的位置精准得可以用螺旋测微器测量。

那位绅士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他一点都不想知道自己的衣服在经历一小时黄沙洗礼后会是如何的光彩照人。

你乱跑的理由最好是真的有所发现，池若愚小姐。如果没有，我桌上堆了半米的结案报告，就都是你的了。

步行了大概一个半小时，他在一块写着“元山村”的路牌前停了下来，正当他犹豫是进去寻求帮助还是继续向前走时，余光瞥见一个灰黄相间的物体高速移动着，定睛一看---这是个......呃......拖拉机？

等等为什么这里有拖拉机出没？

等等副驾驶上那个人的衣服有点眼熟？

等等这不是古珂吗？

他近似八核处理器的大脑一时消化不了这么劲爆的现实，直到古珂从车上跳下来，笑嘻嘻地向他挥了挥手。

小丫头穿着水红色连衣裙，鲜艳水灵得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小胡萝卜。

“咦？你才到这啊，真的好慢喔。”

感觉自己走完了两万五千里长征的萧组长被一句“好慢”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是不是有人忘了告诉我集合地点？”萧浮生黑着脸道。

“嘿嘿就这一次啦，别生气嘛。”古珂转头弯着眸子笑，“快上来歇会儿吧，你脸色不太好。”

上拖拉机？古小姐你方不方便告诉我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

沉默，是今天大中午的阳城。

“好好好我错了就是啦......”古珂瘪瘪嘴，“我这不，刚刚刑满释放了吗，我就四处转转，想去附近村子打听打听有没有人还对苏浅陌有印象。毕竟好看的妹子嘛，你懂的。然后我遇见这位大姐，然后我就坐她的拖拉机逛了一路，再然后我就看见你了。”

“说结果？”他挑了挑眉，语气却不由软下来，任凭古珂拉着他在拖拉机驾驶座前站定。上面有一个妇人，显然上了年纪，头发花白，皱纹像看不见的车辙碾在脸上似的。萧浮生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问这位大姐吧，很有收获哦！”

“恁女朋友我不晓得，恁弟妹我倒是有点印象。”老妇人一开口就是相当浓重的本地口音。

“抱歉，您说......什么？”萧浮生怀疑自己听错了。

“咳不好意思为了效果我临时编排了一下。”古珂嬉皮笑脸，“你配合，配合。”

令人吃惊的，老妇人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两张照片，古珂之前给她看得。才一会儿功夫，就变得皱皱巴巴了。萧浮生看见那是苏浅陌和李峰的照片。

老妇人指着照片哇啦哇啦说着乡下土话，萧浮生听不懂，古珂充当翻译。

“老太太说啊，‘恁女朋友，我没见过，这女娃儿怪秀气的，咋说丢就丢的。’”古珂翻译得绘声绘色，她收起来苏浅陌的那张，又指指李峰道，“她还说，这娃子她认得，号子里的警察嘛！还来她家住过一宿，说是出去办事回来晚了，号子不让进去。”

萧浮生反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瞪了古珂一眼后勉强维持住笑脸向老妇人点头，古珂笑得更加花枝乱颤。老妇人将照片还给古珂，萧浮生趁机问道：“您说借宿吗？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年末？今年年初？......老太婆老啦，记不清楚啦，顶多一年吧。”

“顶多一年。”古珂和萧浮生对视了一眼。可以查查那次李峰晚归是去干什么事，不过估计意义微乎其微。

“小伙子，你女朋友恁漂亮，找到之后好好待她，知道哦？”老太太勉强说出一句清晰度很低的普通话。

“好，好，谢谢您费心了。”萧浮生哭笑不得，匆匆道个别后就把古珂拽了出去，后者一路呵呵呵笑得像下蛋的母鸡。

“你等着，我这就告诉清泉你是怎么编排我的......”萧浮生无语地看着面前某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等她终于舍得停下来，才道，“只能先撤回公安局了，等DNA对比结果。如果是苏浅陌，就要好好盘问朱予婕，如果不是苏浅陌......”

“If someone said 3 years from now you'd be long gone...”

萧浮生的手机响得很合时宜，看看屏幕上十几个未接来电皱眉，刚刚为不被打扰开了飞行模式，现在麻烦大了。他不得不按下接听键开了免提。

“我靠，你他妈还知道接电话啊，找你比找你爹还他妈难......”刚一接通对面就吼了过来，萧浮生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呃......彦淅？有事吗？”

董彦淅，一个据说很暴躁其实更暴躁的痕检员，是局里少数几个吼过萧浮生还存活至今的人之一。

“屁话，老子又不暗恋你没事给你打什么电话......”那边又要吼。

“你说重点，这里有女生呢。”

“操，把到妹子了？你小子可以呀......咳，那我就长话短说。你爹让开的那个棺材，有个痕检实习生在里面发现了头发，不多，几十根，可能是盖棺材的人把她头发剃了带走，不小心剩下的。每根不超过两厘米，死者发型应该是板寸。”

“可她是个女人......”就算女子监狱里也没有头发这么短的犯人。

不妙的预感。

萧浮生感到有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顺着脊背往上爬。

他感到古珂正以同样惊恐的目光盯着他。

“你的死亡名单里有没有留男人发型的女人啊，叫你组员好好查查......喂，你在听吗？给老子吱个声儿？”

“......李峰。”他开口道，声音艰涩。

----------

一个两年前被埋在棺材里的女人现在还在他们面前大摇大摆着，这可能吗？

古珂定定看着对面那张微微蹙眉的脸颊，说不出一个字。

“喂喂，说话！卧槽你大爷，出什么事儿了吗？我离阳城不远，给我定位我马上过来！”

萧浮生闻言直接按了挂断。

“......”董彦淅握着手机愣了两秒，“我要再担心这小子我就是孙子。”

萧浮生并没有听见董彦淅丰富的心理活动，他对古珂道：“其实昨天晚上，我们吃晚餐的时候诗隐说了一句话。我当时在想事情，就没在意。现在看来，他可能已经知道什么了。”

“诗隐哥吗？他说什么？”

“当时惜城问，如果苏浅陌越狱成功，她会去干什么。娜娜说她会重操旧业当法医，老何反对，娜娜又说总之她要远走高飞，然后......”

“然后？”

“然后诗隐说，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