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按亲王礼，也不过是棺椁，仪式略有不同。不知是不是年节刚过有什么忌讳，楚阳的丧礼到底也没有弄出多大动静。

迁居，易服，招魂，原本冷清无比的将军府在这一天倒是热闹起来。棺椁是由工部负责制作，而其材质也是只有皇室才能享用的梓木。此棺与其他的棺材形制类似，却稍大一些。最为难得的是在棺木的周壁四侧贴金彩绘花卉，祥纹等图案，十分精美。

萧徇齐身着缟素，看着眼前繁复的丧礼和棺椁，只觉得无比讽刺。生前都不得如此，死后再来做这些事情又还有什么意义？

丧礼之中，本还要发丧，即将死讯告知亲友。而楚阳自小都不知自己父母是何人，只有一师傅养育他成人，成人后就遇到欧阳煜，侍奉左右又何来的友人只说。如此，偌大的灵堂之中除了原来将军府中的下人竟再无一人为楚阳哭丧。

杨子濯瞥见一边的萧徇齐，只见他面色有些苍白，眉头却微微皱起，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寻了个机会，杨子濯行至他身旁，低声道：“可有是身子有什么不适？我看你脸色可不太好。”

萧徇齐收回思绪：“我不过是看着，楚将军本是罪臣，畏罪自尽于狱中，可如今皇上还要将他以亲王礼下葬，又是做给谁看？”

杨子濯皱眉，这里面的事又有几人不清楚，可也不能就这样说出来啊。“人都死的，做这些自然是给活人看得。你若是觉得不舒服不如去歇息，一会还有不少事呢。”

“不必，如今时候也不早了，想来一会就要送葬去落雁山了。”

治尸，沐浴，饭含，袭尸，这些也都已经打点妥当，不过辰时就有人来报说是可以启程了。

正月里的落雁山有些萧瑟，树木都被白雪所覆盖，风偶尔吹过，只觉得寒冷刺骨。河水也早已被冰封，让人感觉没有一丝生机。于此处大殓，盖棺，更添了一丝悲切。九尺铭旌立于灵柩前，随风飘动。

一张棺木终是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尘嚣，一室尘土掩盖了所有功勋，所有往事都成了一抔黄土。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没有镇国将军楚阳，独留的只有萧家子萧徇齐。

不知是什么遮了眼睛，萧徇齐花了眼睛，抬头仰望天空，阳光有些灼痛了眼睛，却也终是看清了眼前的所有。

“徇齐，如今楚阳将军也已安葬，剩下的也只是 皇上吩咐下来的碑文，你看？”

“杨大人不必担心，碑文的内容徇齐自有准备，只是这雕刻，徇齐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不知杨大人可有何想法？”无论是前世的楚阳还是现在的萧徇齐在雕刻上都没有什么造诣。欧阳煜让他亲手刻碑纯属是刁难，可萧徇齐也不得不做。如今他也看出，这杨子濯也是只得相信的，不然他也没有理由一次次帮自己这个小人物。

杨子濯也早就知道他的难处：“工部的那些大人们我是请不动了，动作太大也容易被皇上察觉，要知道这欺君可是大醉，我也只得从家中带来一位，这位的手艺也是不错，我府中的匾额石雕也都尽出于他手，你只管放心。”

“大人如此，徇齐无以为报。”虽是如此，也不能保证皇上不在他身边安插眼线，“大人还是回去吧，若是让皇上知道又是麻烦。”

二人相互道了别，杨子濯先一步带人返回了都城。

现在落雁山脚只剩下萧徇齐和几个侍从，这些人终除了匠人剩下的也就是皇上的人了。萧徇齐倒也不怕他们回去和欧阳煜说什么，只是按着杨子濯说的找上那会雕刻的匠人。

碑文是提前就写好的，能为自己写碑文的，古往今来大概也就他萧徇齐一个了，倒是也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楚阳，字山明，云清国落雁山人士。幼聪慧，性沉稳。稍长，拜楚氏淮岷为师，习得武艺。云清国十三年得皇帝赏识有幸参军，献身于国，生死以之……得年仅二十有八，壮志未酬。隆冢丰碑，永昭坚贞不拔之毅魄。将军此生，以此书梗概，是为志。”

攥着手中早就写好的碑文，萧徇齐忽然有些想笑。他这一生，历经朝堂沙场，征战一生，起起伏伏，到头来也不过是薄纸一张。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如此，他又怎能甘心？

身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人，萧徇齐回神，正望进那双幽深的眼睛，不由得一惊，那双眼睛无悲无喜，像是看透了他的内心。

“是杨大人让草民来助萧大人撰刻碑文的，”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萧徇齐才知这就是那位匠人。对着他一拱手：“就劳烦阁下了，还请替我谢过杨大人。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不再看他，直接从他手中拿过那一纸碑文，扫过一眼才开口：“草民姓秦，不过是靠着手艺养家糊口罢了，萧大人不用如此客气。看萧大人的字，想来也在此上下过一番功夫吧？”

萧徇齐没想到他会问道这个，也是一愣：“秦先生说笑了，我这手字在先生面前可是算不得什么。”凡是雕刻大家，必也有很深的书法功底。从前楚阳的字铁画银钩，苍劲有力，而萧徇齐的字却是字字隽秀，端庄清秀。如今楚阳的灵魂占据了萧徇齐的身体，再想写出原来的字却是不太可能，萧徇齐这身子腕力不足，自然写不出楚阳原来的字。如此原本端庄的字带上了些许笔锋，倒是颇有一番味道。

“萧大人是过谦了。若无他事，草民就先告退了。”说罢转身就走，一个眼神也不留给萧徇齐。

“唉，秦先生……”萧徇齐想要拦他，那匠人却是头也不回。萧徇齐只觉得之人也是实在特别，也不知杨子濯是从哪找来的。也是无法只能快步跟上去，虽说不用他亲手刻，装个样子还是要的。

萧徇齐发现，没有什么可以供秦先生安心雕刻的场所，再看看天色也是没有时间再去搭一个可以容下十几人的草屋，索性萧徇齐引着他们去了原来他还是楚阳时与他师傅的住处。

“我知一处地方，还算是清净。”

那房子自楚淮岷去世之后也就空了下来，如今再看除了积上了一层尘土也没什么变化。所有人也都没多么讲究，简单收拾也就进去了。

再看昔日旧居，无数回忆充斥着脑海，一眼望去，往事满目。十五年前，泊舟寺中，梅花树下，雪花飘飘，欧阳煜一身华服，手中拿着一枚平安符，虔诚而严肃。就这惊鸿一瞥，年少的他再也忘不了。他也没想过能够再见到欧阳煜，可就是在那三年之后，又在落雁山下遇到被追杀的欧阳煜。如此一面，也不知是缘还是劫。

自那之后，他就跟随者欧阳煜去了都城，入了皇宫，除了师傅病逝，再没有来这落雁山一次，如今再看竟有些陌生了。

回忆在看到那沉重的墓碑之时戛然而止。楚阳的墓碑也是由工部所制，用料采用的是上好的大理石，碑高八尺，上蛟螭，下赑屃。萧徇齐就看着秦先生将那一纸碑文置于石板之上，再一字一字镌刻成碑。

这就是他的一生，最后也都不过停留在这碑上，任凭它被风雨侵蚀，万千年后被世人遗忘终究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