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掌柜报的是绸缎行、茶叶行和瓷器行的收支情况，君重润听着，敲敲桌子，一旁的贴身侍从天海立刻给他递上茶水。

君重润喝了一口，漫不经心道：“杨先生是老掌柜了，怎么还会出这样的差错？”

杨先生一僵，赔笑道：“少爷，您说笑了，这账目小人已经着人算过好几遍，自己也核对过，绝无差错。”

君重润：“莫非杨先生是觉得我目不能视，见不得账目，便可以随便糊弄么？方才你说，十月的收入是三千六百二十五两银子，已经是难得的好成绩，结果险险要赤字，说说看，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回禀少爷，购买生丝、雇佣织娘，打点染坊那边与往年差不多，只是今年打通关节比往常更难，所以才……”

“十一月二日，县令常平之一百两；十一月十七日，太守苏安二百两；十一月二十八日，刺史马英哲五百两……再加上一应礼品，加起来也不超过一千两。方才你念的其他项目支出，不是一千六百五十五两，而应当是九百六十七两，那么剩下的六百八十八两银子去了哪里呢，杨先生？”

随着君重润口中一个又一个数字念出来，杨先生脸色越发苍白，不由心神大乱，喃喃道：“不、不是……”

君重润：“杨先生年纪大了，算不清数字，我也谅解。方才所报货物无不与本年市价有所出入，看来已然不能胜任分店掌柜，还是回去陪那两房新纳的小妾颐养天年吧。”

杨先生扑通一声跪下：“少爷，小人知错！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吧！”

“天海，回头包上五十两遣散费，再差马车将杨先生送回去，免得杨先生年老体迈，走不动路。”

其他几位账房脸色都不好看，讪讪恭维：“大少爷明察秋毫。”

外面忽然刮起一阵狂风，窗户受不住压力开了，流动的气体卷起缚住眼睛的飘带，君重润淡淡道：“杨先生的帐算清楚了，几位先生可以开始报你们的帐了。”

出了书房，一位账房愤怒不已：“一个乳臭未干的瞎子，竟然如此嚣张！”

“目虽不明，心眼却亮，”另一位账房微笑，“别小看他，杨先生就是前车之鉴。”

“谁敢呢？我们给谁送了什么，他都知道，要么就是我们身边有他的人，要么就是各个官府里有……”后一种可能实在太恐怖，他打了个哆嗦，嘀咕道，“反正这里是做不了假了。”

有人接道：“账目上他算得比咱们都快，咱们要算数日，他喝杯茶就算出来了，方才谁没被指出来？这样以后没办法做漏子，叫人怎么活呀！”

“小声点儿，还在主家呢，你不想干了？”

众人噤声，陷入一片凝固般的死寂。

就在这时，天海追上来，微笑道：“几位先生留步，少爷说快过年了，先生们辛苦了一年，理当拿个红包回去。先生们去府上账房处每人支上五十两，待会儿我去厨房里取年货来，先生们可千万要在大厅里等我片刻。”

有了好处，诸位账房的脸色便好看多了，谈话也热络起来。

书房中，季临渊撑着脑袋说：“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真顺手。”

“不能太放纵他们，但也要顾及掌柜们的心情，这叫用人之道。”

“你问我要今年过寿的礼单，就是为了这个？”

“七七八八算得出各家多了多少银两。一二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拿在手里多少有些端倪。”

“真可怕......你不会连王府的都算过吧？”

“算一算也没坏处，”君重润笑了笑，“我接任家主的时间不长，下马威得给足了，这不然他们不服我，这活儿也没法干。你身边是不是换了伺候的人？”

钟明意诧异地看他一眼，君重润似有所觉，道：“脚步声更稳健轻盈一些，听起来像个习武之人。”

季临渊闻言，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诉起苦来，君重润知道他心情不好，便捡了些趣事跟他聊，又取出棋盘，边下棋边道:“近日临县倒是出了件啼笑皆非的怪事。”

他们下的盲棋，季临渊把自己下的位置告诉他，君重润说出自己要下的地方，摆子由季临渊来。

季临渊下了一子：“起东南九，什么事？”

君重润：“东五南十二，一个姓陈的茶商包下一座山，想将其中一口小山泉献给礼县县令，却被隔壁法口县的县令关了起来，连他种在山上茶树都毁得干干净净。”

季临渊：“西八南十，这也太霸道了吧？这山难不成在法县境内？”

君重润：“说对了，这玉兴山在礼、法二县的交界处，前朝乃是归的法口县，本朝划给了礼县，却并非圣意，只是当时县令私相授受罢了。原本此山物产并不富裕，就这么一直糊涂着倒也没什么，哪知出了一口泉，泉水清澈凌冽，用来泡茶，味道上佳，故而动了念头买下。”

“既然是买的，就不该有什么问题啊。”

“可他是向礼县买的，如今法口县不认，以私占土地的名义把他关起来，自然无可辩驳。”

季临渊：“再花钱买下来不就行了？”

君重润颇有深意地看他一眼，露出一个微笑：“本朝茶道盛行，一口出名的泉可是千载难逢，两个县令哪里舍得给自己用？都是给上面的孝敬罢了。”

季临渊恍然大悟：“原来是神仙打架。”

“西九南十，提子，”君重润稳坐不动，“你输了。”

季临渊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围，一下就能提走一大片棋子，不由丧气道：“又输了。”

君重润说：“棋如人生，要懂得取舍。”

“懂了我就能赢？”

君重润一本正经道：“或许还能再撑十手吧。”

季临渊：“……”

他撇撇嘴，抬眼却见钟明意唇角一勾，黑眸异常明亮，顿时呆住了。好半晌，他才愤怒道：“你笑我？”

钟明意：“殿下，不敢。”

季临渊被君重润打击惯了，并不在意，此时钟明意一笑，丢脸的感觉又如野草般疯长，脸上一阵阵发红，真想打人。可他之前才下过承诺，只好气鼓鼓地骂了一句：“混账东西。”

正说话间，闯进来一个公子哥，嬉皮笑脸道：“哥，我回来啦。”

君沛棠见到季临渊，怪模怪样地行了个礼，发出嘿嘿的笑声：“原来是世子爷来了，失礼失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