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奶娘还不太相信，季临渊怕她看出来什么，忙说自己要睡了，赶她走，但并无方才的凶恶气息，反像个撒娇的孙儿。

“年纪大了，就嫌弃我这老太婆啦，”邹奶娘笑骂一声，又说，“我听管家说，你把阿牛要了过来。阿牛是个好孩子，我可不许你伤他。”

季临渊急了：“奶娘，你偏心，你瞧我脸上的伤，都是他打的！”

邹奶娘：“哎呦，怎么伤成这样......这阿牛，回头我可好好罚他！”

季临渊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你怎么是一个人回来的，墨雪呢？”

“他吃了酒，傍晚就回来睡了。”

邹奶娘不满道：“你瞧瞧你瞧瞧，一个小厮这么嚣张，你也不管管。”

季临渊鼓着嘴巴不说话，邹奶娘又拉着他唠叨了好一会儿，千叮咛万嘱咐，不可闹得太过，这才回去。

季临渊关上门，心里好大不乐意。他吃过邹奶娘的奶，心里把她当半个娘亲看待，结果不知道哪里跑出个野小子，先是把他打了一顿，又跑来抢他的奶娘。

真是该死。

屋里的摆设被他方才一踢，变得乱七八糟，灯也灭了好几盏，看不清，季临渊提了一盏苏州进贡的无骨灯，灯身在手中旋转不休，那五彩斑斓的光芒也跳动起来。

季临渊掀开帘子往里走：“喂，还活着么......呜哇！”

身子不受控制地倒向地面的一瞬间，无骨灯脱手，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打了两转，慌张的灯光映出少年稚气的面庞。

季临渊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有力气，气得发狂，乱蹬乱踢之间怒道：“混账，好大的胆子！还不快放开，你这是大逆不道！我要治你的罪，我要杀了你！”

无骨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钟阿牛低下头，胸膛靠上他的胸膛，面孔进入晃动灯光的照明区域，如同一只沉睡的野兽走出黑雾，显露獠牙。

“殿下，你是在逼小人吗？”钟阿牛终于开了口，“左右不过一死，带上世子千金之躯，也不算亏。”

夜深人静，四周黑黢黢的，熟悉的宫殿忽而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因黑暗变得无边无际起来。被压在地上，季临渊打了个哆嗦，终于觉出些恐惧来。

钟阿牛没有说话，那份沉默散发出恐怖的气息。

季临渊不可置信，声音喃喃的，像是在做梦：“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殿下方才闹出这么大声响，都无人干涉，待会儿也不会有人吧？”

季临渊瞪着他不说话。

钟阿牛：“我也不是生来就是奴才的。”

季临渊才不管他，张嘴就要喊，钟阿牛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少年满眼惶恐，眼眶里渐渐涌出水雾来。

钟阿牛：“你不杀我，我就放了你。”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邹奶娘对我好，我不想让她伤心，你也是，对吧？”

季临渊自救不能，又孤立无援，再加上提起邹奶娘，威逼利诱之下只好憋屈地点了点头。

钟阿牛试探地松开手，季临渊张嘴就咬，一点儿没留情，很快便尝到一股血腥味。

钟阿牛皱起眉，但也没躲，两人对视半晌，方才的约定顿时变得岌岌可危，平衡只需要再加一把力，就能顷刻化为虚无。发了这股狠劲儿，少年慢慢松了口，哑声道：“好小子，你等着。”

这话听着就外强中干，季临渊脸上无光，悻悻切了一声，推开对方，没好气地躺在床上。

今天累了一天，又折腾了这么久，季临渊虽然生气，但也很快就睡着了。

“殿下，殿下——”

墨雪见睁眼，露出笑容：“殿下您可醒了。”

季临渊烦躁地揉了揉眼睛：“这么一大早的，叫魂呢？”

墨雪今天才听说季临渊昨夜遇袭的事情，又惊又怕，这事儿要是让王爷知道了，他少不了一顿打，这不，一早就来请罪了。

“得了，昨晚是我让你回去，怎么会怪你？”

墨雪松了口气，转眼威风起来：“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把殿下伤成这样，奴才定要替主子出气！”

季临渊这才想起来宫殿里还有另一个人，于是喊了一声：“喂，滚出来。”

墨雪眨了眨眼，扭头看见一个鼻青脸肿的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吓了一跳：“你、你是什么人！”

“是打你主子的人，”季临渊对钟阿牛说，“过来。”

墨雪嘴里骂骂咧咧的，挽起袖子作势要打人，钟阿牛抬起头扫了他一眼，这一眼似带了杀气，墨雪顿时僵住，看起来十分滑稽。

季临渊忙道：“不必如此，我昨天已经教训过他了。”

墨雪讪讪收手，笑道：“殿下宅心仁厚，但若这么放过他，实在不够解气，不如让奴才替您收拾收拾。”

季临渊暗想，那不成，会被打的。

季临渊倒不怕他，回头让管家把他赶出去就是，只是他在这王府里最亲的就是邹奶娘，怕她伤心。

墨雪给他擦药膏，季临渊寻思着，反正都是自己的人了，顶着一张五颜六色的脸实在难看，于是匀了点给那小子。

墨雪倒吸一口气：“殿下，这可是御赐的白玉膏，给一个下人......太糟蹋了！”

季临渊阴测测地一笑：“就是要他快点儿好。”

墨雪不知他心中想法，闻言当即警铃大作，害怕自己的地位被取代，因而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递药膏的时候都心不甘情不愿的。

钟阿牛却只担心这位既幼稚又不可一世的殿下会出尔反尔而已。一连好几日，季临渊都没有要杀了他或者杖责他的意思，只不过故意给他些粗活做，反倒让他放下了心。

正出神，有人叫他：“钟阿牛，去中庭拿盆菊花过来。”

钟阿牛拿了回来，正好和季临渊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是一愣。

季临渊皱眉：“你拿这东西做什么，快拿走拿走，难看死了。”

钟阿牛：“......”

他只好放回原处，再回来时，墨雪见了他，招呼道：“来来，那个谁，搭把手，来把这个箱子搬走。”

回院子里，季临渊的声音响彻整个庭院：“我的书呢！墨雪，墨雪——”

钟阿牛：“......”

墨雪找回了书，就是刚刚他让钟阿牛搬走的那个，还借此邀功，季临渊一点儿没看出来，还心情很好似的，哼着歌儿披上一件斗篷，对墨雪说：“出去玩儿去！”

路过钟阿牛，季临渊停下脚步，望着他想了一会儿，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你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