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听传教的人说，当你走到困惑之绝境，上帝自会派天使为你带来神谕，而所有的神谕都蕴藏在命运的偶然之中。

周一上午，顾子叶慕名去学校听课。这是文化地理学界的泰斗李成章老师的连堂授课，机会难得。若不是头天晚上，同专业的学长卓凡发消息告知他，只怕自己要错过了。

“东亚文化一直处在对中原汉文明的憧憬与模仿之中，这种行为如同是在文明的母体里寻根。我相信所有漂泊在海外的群体或个体，会更能体会其中的深意。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精神’在哪，‘文明’就在哪，而‘文明’在哪，‘家’就在哪……”

顾子叶被李教授的话深深的打动，他完全明白，这种无根之感，如同深秋时节飘零的寒叶。

可他左边的同学，从他进门开始起，就一直趴着睡觉，不仅对李教授十分不敬，此时更断断续续的传来了几声呼噜声，令他有些不悦。

顾子叶视线微移，皱着眉打量起那个熟睡的人，却发现了他手边有一本书。按说，总被教育要守规矩的顾子叶并不会不经同意就随便去拿他人的物品，可那却是一本与游戏相关的书。

既然那个人睡了，看一下就还给他应该并无大碍。心里想着，顾子叶就顺手翻看起来。

顾子叶学习东西一向很快。先看目录，了解全书框架，再看重要节点的提纲内容，实在不了解的地方再看展开的案例。很快第一遍就看完了。那个人似乎中途醒了一次，但又睡了过去。于是顾子叶又把书的重点处仔细看了一遍，他发现这本书的主人，在书的空白地方做了许多有意思批注，有的是思路总结，有的是困惑点，有的甚至是反驳意见。

书的内容比较专业难懂，但批注却是简单直白，看了批注再看书的内容，他甚至会有茅塞顿开的感觉。一本书看了两遍，顾子叶的内心微微一动，有些东西于此悄悄生根，发芽。

徐然。

顾子叶把书翻回到扉页，看了一眼书主人潦草签上的名字。

“谢谢。”还书给他时，顾子叶轻声道了谢，不管他是否听到。

顾子叶有点儿希望这个沉睡的叫徐然的家伙能醒来，因为批注里还有一处他未能完全明白的结论，如果能听听批注者本人的意见就好了。可这个徐然实在太能睡，连课间都没有醒。

正当顾子叶准备放弃的时候，偏偏又在洗手间这种很尴尬的地方碰见了他。顾子叶想去问问徐然那个不甚理解的结论，又觉得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有些不合适，便摇摇头，作罢。

下课后，还是余伯来接，还是回家吃饭，还是在这张餐桌上，叔叔也还是总让人等他。

“全都一个样。”爷爷将用过的热毛巾拍在了桌上。

直到顾念又姗姗来迟，右侧落座，顾子叶的思绪才慢慢收回来。

“穿的是些什么。”顾老看了一眼顾子叶身上的蓝白条时尚休闲衫，十分厌恶，虽然叔叔顾念总是顶撞他，但至少西装穿着还是得体的。

“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去学校上课了。直接去天盛上班，你叔叔都给你打点好了。”顾老的言语容不得人有丝毫的拒绝。

“爷爷。”顾子叶抬起头来，直视着老人的眼睛，他在用目光传达自己的答复。

“你是我们顾家唯一的继承人，有些事情由不得你。”顾老越生气，声音也越发低沉，“一个个的都这么不省心。”他低声自言自语道。

“爸，您真是冤枉人啊，我不就回来帮您了吗？”顾念笑着望向顾老先生，又笑着问顾子叶，“子叶啊，你这不愿意，那不愿意，你以后到底想做什么？”在他眼里，顾子叶如同一个倔强的孩童，满世界的乱扔着他不喜爱的玩具。

“我要做游戏。”这一次顾子叶再没有避开顾念的笑容，说出了在回来的车上他想了一路的话。

顾念的笑容还未散去，顾老先生的怒气就呼啸而来：“胡闹！”

顾念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顾老发这么的大脾气，比这更大的他都见过，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顾子叶像今天这样明确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即便听起来依然有些孩子气。

“哦？那帮主大人，你——想清楚了？”顾念用像是在陪孩子玩过家家的口吻问道。

“是，”顾子叶神色镇定，“而且——”

时间似乎都停在了“而且”这两个字上，随之而来的，是一份不容动摇的坚定：“我要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