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讯逸大厦依旧灯火通明。

十八楼1803会议室内的时钟指向十二点整，围绕新投放系统付费模式的争论，已经持续了四个多小时。在办公区加班的人不时会被会议室传出的高声争论所吸引，好奇地看上一眼，再重新投入到手头的工作。

“我说过多少次，经济相关系统的坑一定要深，手游用户忠诚度和活跃度都没法儿跟端游相比，流失的速度远超你的想象。如果我们不能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培养起用户的付费习惯，那这个项目也没有上线的必要了，反正也是死路一条。你有经分系统的权限，其他游戏的数据你不会看吗？为什么到现在还跟我纠结付费设计的问题？”

“我并不反对培养用户付费习惯的设计，但是以你的方案来看，必然会伤害大部分玩家的游戏体验，如果玩家因此流失，挖再深的坑也没用。”

面对着直属Leader的质疑，徐然仍坚持自己的想法。

“不要总用端游时期的眼光看手游的事，上个项目的教训你应该学到了才对。手游用户基数看似很大，但付费习惯却很差，哪怕你的日活跃用户达到千万以上，收入不够的话，没有任何意义。我们是做游戏，不是做慈善，别忘了游戏开发后面，要接个‘商’字的，是商人就要赚钱啊大哥。”

项目主策划李磊颇有点儿苦口婆心地说道。徐然从刚进公司实习的时候就分到了他的手下，李磊看好他的潜力，却也受够了他的理想主义。

原本是与程序一起开的需求分析会，到最后程序全部退场，变成了主策与系统设计者之间的理念之争，这样的事发生在徐然身上，一点儿也不奇怪。

“可是……”

“行了行了，就按照我说的这版去改，周三之前给我。”李磊不再尝试说服徐然，直接以命令的语气打断了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李磊直挺挺地瘫坐在靠椅里，紧闭双眼，表示不想再争论下去。

最终会议还是以徐然的妥协做结束。

加入讯逸两年多，徐然仍只是一个普通策划，他还没有来得及用更多的项目业绩证明自己是对的，就几乎被理想与现实的落差打倒在地。

面对着白板上主策划提出来的修改方案，他一声叹息。这不是他想象中的游戏，或者说，游戏策划并不是他原本想象中的那种职业。

他一边收拾铺陈了一桌的策划案，一边往外走。内心的郁闷和加班带来的饥饿感，让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回家倒头大睡一场。

不知不觉来到一家叫潮盛白粥的潮汕大排档，深夜的大排档是科技园加班狗们心灵的港湾，徐然经常来。目光扫过大排档寻找空位，却被一个熟悉的小巧身影锁定了视线，让徐然有几分意外。

“老七？”徐然第一反应喊了出来。

“开水？”那个被徐然叫做老七的女孩也同样惊讶。

虽然彼此都知道对方在这片科技园上班，而且还是游戏圈的同行，甚至经常会在共同玩的游戏里碰上，可两人平时都是各忙各的，现实里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老七挥手招呼着徐然在她前面落座，看来她也是一个人，加班到现在。

“好久不见啊，老七，我看畅销榜上，你们公司的争霸三国一直稳定在前十，快一个月了，收入应该很好吧？”坐好后，徐然不知不觉地运用起游戏圈常见的寒暄方式挑起了话头。

“还行，天天都要加班赶版本，今天算早的。”老七把菜单递给徐然，顺便问了句：“你最近怎么样？”

徐然倒了一杯茶，默默喝着没有回答。

“上次见到你，你还在做那款K歌手游吧？那游戏见光死了呀，现在忙什么呢？”

“新项目呗，卡牌策略类的。做手游还不就是这样，死一款再做一款，永远没个完。”

听闻徐然的回答，老七默默的点点头。虽然两人经常会在游戏里聊一些游戏内的事，但三次元的残酷感，立刻让他们切到另一种生活状态来面对彼此，似乎网上的身份如同梦中之人，经不起现实的一点点触碰。

所谓宵夜也就是吃了几口炒河粉，精神放松之后的困顿，催促着徐然快点回到他的出租屋躺平。老七始终想说点什么，但言语总是闪烁，徐然知道，她只是刻意的在绕过某个人而已。

吃完宵夜，两人平淡地告别，约好游戏里再见。徐然像往常一样骑上共享单车，微凉的夜风多少吹散了刚刚跟主策争执后的积郁。深夜的高新中二道路人稀少，偶尔碰到的差不多都是刚刚加完班要赶回去休息的苦逼员工。

徐然租住的公寓离公司不算太远，在共享单车还没出现的时候，他都是直接走回来的。打开房间的门，徐然没有开灯，房间内的一切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在哪里。他脱了鞋，合着衣服，颓然栽倒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此时徐然希望梦境快来将他淹没，然而期待已久的睡意却迟迟不来。

徐然翻了个身，一道微弱却显得刺眼的光，扯开了黑暗的一角，将房间照亮。徐然转头，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微信消息提示。

是老七。想到分别时，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徐然条件反射地点开了消息内容。

“开水，或许你已经看到了这个消息，或许你还没有。但不管怎样，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发给你。”

老七的消息下，带着一个转发的链接，标题是“科技新贵硅谷归来，讯逸科技或将大力投入VR领域”，标题图片像是一个发布会的现场，台上有几个人，其中某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瞬间赶走徐然眼中的倦意。迅速点开链接，一系列发布会的大图陆续加载，而那个身影也更加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

是他！真的是他！

徐然有些颤抖的按下了视频上的播放键。

那个人与两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面对现场媒体连珠炮似的提问，他应对得从容不迫，侃侃而谈，完全无法与徐然记忆中那个一身冰冷、沉默寡言，甚至连普通话都说得不甚流利的内向青年联系起来。

顾氏集团继承人携巨资及最新VR技术入股讯逸科技，并出任新任执行董事，发布会的内容大致如此。原来之前公司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收购”传闻指的就是这件事。江湖早已掀起惊涛骇浪，而做为底层员工的自己，却是最后知后觉的人。

此时的徐然已毫无睡意，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点亮了床边书桌上的显示器，随后，传来熟悉的机箱风扇高速转动的声音，那是每一个安静的夜里，徐然最熟悉的声音。

鼠标清脆的点击两声。游戏登录框浮现眼前。登陆界面上那个英朗俊逸的侍剑阁阁主风追舞，正持剑捻诀，目光炯然，风姿绰绰。徐然与他对视良久，似乎透过他在看着另外一个人。等更新全部加载完，徐然飞快地输入账号和密码，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