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苍台宫。

灯火隐绰中，张廷焯半卷书捧在手，斜倚榻上。

‘噼啪’灯花轻爆，印在窗上的影子一暗又一明，他眼皮一抬，对着左右随侍的宫女道：“退下吧。”

“喏。”宫女垂手低目退后几步，转身出去合上门。

张廷焯不紧不慢的端起小几上的茶盏，轻抿一口，仍旧看着那卷书，姿势一动不动，突然开口道：“出来吧，我苍台宫可没有这么大的耗子。”

夏黍一个翻身轻盈从房梁阴影处跃下，稳稳落地，一脸嫌弃地拍着身上沾上的灰尘摇头道：“啧，你这苍台宫这般没有收拾，我看可不缺大耗子。”

“是啊，”张廷焯似笑非笑看过来，“尤其不缺到小厨房里偷东西的大耗子。”

夏黍一脸严肃：“闲话少说，张茂源要我偷你皇子印看一眼，只看一眼，你给不给。”

张廷焯将视线移回书卷上，淡淡道：“不给。”

夏黍：“你就不怕我抢？”

张廷焯：“试试。”

夏黍：“.…..我可是替你在办事。”

张廷焯：“我知道。”

夏黍：“你到底要怎样。”

张廷焯：“我要清理门户。”

夏黍恍然大悟，这厮，当真一点捡便宜的机会都不放过！

夏黍：“那你可别藏太好。”

张廷焯：“怎么？像你一样，把鸡骨头藏在枕头底下？”这个消息从竹苑传出来的时候，一时沦为宫人笑谈之资。

夏黍脸色变也未变：“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张廷焯想仔细看看这人到底是不是开玩笑，却从他面上发觉不了半分端倪，有些兴趣缺缺：“只管来便是。”

夏黍：“那我走了。”言罢夏黍走到窗边，大摇大摆地跃出去。

张廷焯盯着夏黍消失的地方良久，蓦地，突然一声轻笑，他垂目书卷喃喃道：“还真是不怕呢…”

夏黍翻出去后并未立马走人，而是攀上了屋顶。他倚在歇山顶上，小心翼翼掀开半片瓦，就这么定定注视着屋内的境况。

夜色很重。

传来宫女的声音：“二皇子，夜深了，担心熬坏眼睛。”

张廷焯没动。

夏黍不由有些同情那些宫女，主子没挪窝，就算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也得陪着不合眼

三更了，夏黍才看见张廷焯合了书卷，吹灭了小几上的烛盏。

这时方才退去的两名宫女轻手轻脚进屋，一盏盏吹灭烛灯，光线渐渐黯淡下来。最后一盏烛灯熄灭的时候，夏黍突然看见张廷焯笑着看过来。非常快的一眼，让他以为几乎是幻觉。

宫女退出后，他听闻非常非常轻的一声：“枕头下，来拿吧。”

夏黍掏掏耳朵，确定方才没有听错，登时心头一惊，他自认功夫也算不错，尤其是轻功，这人…竟然就如此容易地发现了…看来第一次见面，此人极有可能没有使出全力来对付他。

接着他又有些气闷起来——明明知道更深露重他蹲在房顶上不容易还要提心吊胆小心被发现，这厮既然还能心安理得看书到三更，绝对是——故！意！的！

想到风怀阁，夏黍就想到翠屏，他一阵头痛，决心要把这两个丫头片子给打发出去，不然日后像今夜这般偷鸡摸狗的事就不好做了，做了也不好解释。

夏黍趴在屋顶上思忖片刻，最终一跐溜滑了下去，复又翻进张廷焯卧房，他知道这人没睡，于是对着榻上那一团黑影低声道：“有多的被子吗，扔过来。”

静了一会儿，明显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怎的？嫌风怀阁那两个风情万种的丫头不合适？”

这是明显的挖苦！

夏黍：“风情万种不错，只是最难消受美人恩。”

张廷焯：“牡丹花下死，可不做鬼也风流。游侠豪士，应当是不忌这个的。”

夏黍叹了口气：“你一提起这个我就想起你那皇兄。你怎先前不告予我那大皇子如此德行？”说着他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面皮，也不晓得现在易容还来不来得及。

一床锦被直接从帐里飞出来，夏黍稳稳接住，上面还带着些许陌生的体温。

只听得那人道：“那不就没戏看了。”

夏素：“.…..”屋中登时一片寂静，隔了许久才听得一声，“谢二皇子恩赏…”

张廷焯轻飘飘扔出一句：“好说。”

夏黍合衣眠在地上，内心难免凄凉——按说都混成大皇子侍读了，又是二皇子的细作，怎么这待遇反而比在竹苑更差了？那时候就算待遇再差可好歹还有一张榻，而现在…他已经睡两晚上地板了…

天快亮的时候，夏黍起身欲走，看见被宫女收拾整齐放在一旁的一个荷包。夏黍走过去掂了掂荷包，开心一笑，没打招呼，离开了苍台宫。接着他又转悠到昨天迷路的花园里，沾惹了一身的晨雾湿气和露水，这才垮这一张脸回了风怀阁。

因着他脚步极轻，所以没有惊醒坐在门口靠在门框上击睡着的二女。

自行换了衣物和伤药，夏黍惊讶地发现伤口竟然开始结痂脱落了，金露果然是个好玩意儿！接着他就更肉痛自己送出去的那瓶了。要一早知道金露是个这么功效神奇的玩意儿，他就是把自己手下的‘飞雁’卖给魔教女教头，也舍不得把金露给做人情啰！

肉痛完了日子还得过吧。

于是夏黍溜达到门口，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我饿了！”

石破天惊地一声，翠屏直接一头撞在了门框上，捂着头泪眼朦胧睡眼惺忪地看过来，接着眼前一亮就要扑上来，被夏黍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翠屏有些委屈：“公子您昨夜哪里去了！”

夏黍：“咳…迷路了…”

翠屏眼泪一吧嗒，夏黍心头一咯噔…

寒烟及时开口圆场：“屏儿，别闹，你看公子这眼圈，定是一夜未眠，去给早饭端来，伺候公子饮食好让公子歇会儿。”

“是。”清脆一声答应，方才还看着收不住眼泪瞬间没了踪影。

夏黍看着翠屏眼中一片清亮，不由生出了拜师的冲动。

早饭毕，不顾二女的挽留，夏黍挂两明显的黑眼圈，决定要去大皇子面前晃一圈。

就算同在钟黎宫，大皇子也不是那么好见面的，夏黍只看见了守在大皇子寝宫门前的小太监——那日领他游过钟黎宫的小太监。

本来看没戏抬脚欲走的夏黍，眼珠子一滴溜，自然笼络地凑上了：“上次走得匆忙，可忘记了请问公公贵姓。”

“免贵姓鬼。”

夏黍一眨巴眼睛，乖巧道：“见过鬼公公。”

鬼公公看着夏黍不说话。

夏黍笑着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香包在鬼公公手里：“上次走得匆忙，公公在我这儿忘了些东西。”

鬼公公一掂量，露出一个笑来：“进了咱钟黎宫，都是一家人，何必专程跑一趟，我老鬼自行去取便是。”

夏黍：“不敢劳烦公公。只今日我特来一事，还请公公保密莫要说给大皇子听。

鬼公公：“好说。”

至此，夏黍心满意足走了。花点小钱…啊，不，不花钱就可以笼络人心，这真是一件非常爽利的事啊！

后来，夏黍把会错意的鬼公公在心里扎了无数个小人。